「你去把卷尺拿过来，看到我面前正在裁剪的服装了吧？你试试看，把这件服装各个部位、每道线条的尺寸都测量一下，然后记录下来。」
柳银专注地把目光钉在眼前的设计中，双眼一眨也不眨地说道。
因为是顺便的，就让雪片来学学这方面的操作吧。
而且，这对柳银也有所帮助，接下来，他完成这件公主裙的设计时、在这件公主裙最终在柳银的手中问世时，他仍然需要将这件成品服装化为纸面上的数据，制出版型纸样，以供量产。所以，提前让雪片做好数据上的测量，不仅是对她的一种锻炼，也是间接地帮助柳银接下去的工作，能节省大量的时间。
「老师，这次的设计是准备提交给厂长的吧？」
「嗯，是啊。」
「那既然如此，就容不得一点差错了呢！」
雪片握紧了拳头，似乎是在给自己加油打气。
「可以这么认为，因为这件衣服是准备上市销售的，一点点数据上的误差都可能引起顾客的不满。但你不用紧张哦，按昨天那种测试一下的心态来就好了，就算是出了点差错也没关系，我会帮你订正过来的。」
就是这样，因为雪片是刚入门一天的新手，而这件公主裙的款式属于较为复杂的类型——从袖窿到袖口完全是道弧线，呈灯笼一般的椭圆形，外加上裙摆拥有许许多多道皱褶，犹如波澜起伏的海面一样，总之想要测量这种拥有众多沟沟壑壑的服装，对雪片这样的新手来说，是极其艰难的工作。
所以，柳银早就做好了雪片可能会失败、他仍然需要自己动手的心理准备。
「既然是这样，老师，我认为差错是决不允许的！」雪片说，「我一定会努力做到最完美的！因为这件衣服上市之后肯定会影响顾客对老师您的评价，如果是因为我个人的差错，导致老师的水平被顾客们低估的话，那我就算是自杀一百次也不足以谢罪啊！」
「不……不是那么严重的事情。」柳银咬着珠针，含糊不清地说道，「我说过了吧，你就算出了差错，我也会帮你订正……」
「这怎么可以！」雪片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神色凛然，「本来我的工作就是帮助老师处理杂务，分担老师的辛劳，如果因为我的失误而浪费了老师的时间的话、如果因为我笨手笨脚总要老师您来关照我的话，那这就是本末倒置了！这是作为助手的失格，对我来说，如果没能回应老师您的期待、如果我亵渎了助手的工作，那我肯定会在悔恨和自责中，度过余生的吧。」
这孩子，该说是太过认真呢，还是太钻牛角尖呢？
总之，她似乎是那种，认准了一件事、认同了一个道理，就会尽她最大的努力来将事情做到十全十美、哪怕是强词夺理也要证明这个道理的正确性的性格。
完美主义……不，换言之就是强迫症吗？
总之，她的完美主义让柳银都自愧不如。
「既然你这么说的话……」柳银取下咬着的珠针，将其刺进人体模型之中，用于固定面料的位置，一边又苦笑道，「那接下来的工作，我就指望你了哦，好好干吧！」
被柳银这样拜托，雪片仿佛才放下了心中一直悬着的重担，松了一口气——
「老师，谢谢您对我的信任！」
总算是重新开始工作了。
「对了，老师，您现在设计的，是一款连衣裙？」
一边用卷尺测量着这件服装各个部位的尺寸，一边在以塑料板为依托的本子上记录着数字，雪片这样问道。
「嗯，是连衣裙。」柳银点点头，「但连衣裙也分为很多种类的，准确地来说，这是一款公主裙。」
「公主裙？就是古代公主经常会穿的那种裙子？」雪片顾名思义道。
「不不不，如果是真正的公主所穿的裙子，设计会比这复杂的多，材料也更加华贵，不体现出皇家的尊贵是不行的。」柳银耸耸肩，「而现代的公主裙，是一款能够将女人的公主气质衬托出来的浪漫裙装，只要穿上它，每个女人都能成为公主，明白了？」
「原来如此，」雪片点了点头，「这么说的话，老师已经完成了画设计图和打版的阶段，开始制作样品服装了吗？」
「不，不是这样的，」柳银摇摇头，「昨天我教你的——从构想、画设计图开始，再依照设计图制作版型纸样，也就是打版，最后是你还没开始接触的，根据版型图裁出唛架，然后再把唛架送到裁剪工人的手中——这一切，都是平面设计的流程，而我现在正在做的，是立体设计。」
「立体设计？」
「听着挺玄乎的吧？但其实没那么复杂，」柳银一边进行着手中的工作，一边笑着说道，「只不过是省略了画设计图的步骤，直接依照脑子里的构想，裁剪出样品服装，然后再测量计算出各个部位的尺寸，转化成你昨晚所学的版型图而已。」
「原来如此，平面设计是用设计图来打版，而立体设计是直接用样品服装来打版的啊。」
理解的真快！
说不定，她不仅是个努力型的人才，而且是个天才呢。
「可以这样理解。」柳银点点头。
「那么，老师，我现在进行的工作、也就是测量尺寸，是为了接下去的打版工作、是为了将这样品服装转化为版型而做准备吗？」
「是的，所以这工作是很重要的哦，用心去做。」
「我明白了，定然不辜负老师您对我的期待！」雪片斩钉截铁地说着，随后又试探似得，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接下去的打版工作、也要交给我吗？我，会努力的！」
听见这道跃跃欲试地、踌躇满志的宣言，柳银苦笑了一声，他知道他接下去的回答，肯定会让雪片大失所望吧——
「不，接下去的打版工作，由我亲自动手，你只要帮我统计好各个部位的尺寸，得到数据备用就行。」
「嗯，我会加油的……」
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样，雪片的语气一下子就凉了下去，瞬间降温。
明显地可以感受到她语气中的失落，这垂头丧气的样子让柳银不禁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安慰道：
「不要想太多，我昨晚对你的测试，你做的非常棒。」柳银话锋一转，「虽说如此，虽然说你的实际操作已经合格了，但你的基础仍然不扎实。因此，我并不是不信任你，但你在测量的时候也注意到了吧，这件公主裙的构造非常复杂，要将它转化为版型图是非常困难的，绝不是刚刚入门的新手花个一天时间就能完成的。要是其他时候，我能允许你慢慢学习、慢慢熟悉、逐渐上手，但现在不行，这件服装明天就要上交厂长审核了，并没有那么多时间——」
「是……是我的不对，老师！」柳银还没讲完，雪片就连忙道歉道，「是我太急躁了，是我骄傲自满了！以为完成老师昨晚留给我的测试，就已经能够胜任助手的工作了，是我太天真了，我简直太没出息了！老师没必要为了教导我这种人浪费您宝贵的时间的，老师您在我身上浪费的每一秒，都会让我心中的内疚加重一分……」
「什么这种人不这种人的，不要这样贬低自己啊。」柳银摇摇头，「我对你未来的发展抱有浓烈的期待，而你却这么没自信，岂不是辜负了我的期待？」
「对对对不起……」雪片支支吾吾地道歉了。
「所以，你必须要更有自信一点才对。没必要对我道歉，道歉什么的已经可以丢掉了，你如果真觉得心怀歉意的话，就用更加努力的工作来补偿吧。」
说完，柳银又将注意力集中到了眼前的设计上。
稍微被打断了思路，浪费了点时间，不过，这对柳银来说轻松就能弥补回来。
「嗯，老师您希望我做什么的话，就算是要求献出我的一切，我也会……」
雪片热泪盈眶地，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喃喃道。
也许是柳银的话语激励了她，也许是一些别的什么情愫，柳银不知道，雪片这道喃喃细语，并没有传入他的耳际。
接下去的工作进展很顺利。
面前的淡蓝色公主裙，在柳银的手中渐渐成型，那层层叠叠的群纱的轻盈感，就算穿着它的人仅仅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体模型，也无法掩盖这件裙装所散发出来的淡淡公主气质。那胸口下的一抹淡雅束带，更让这裙装整体显得气质非凡。
而心头的那朵布艺玫瑰，更是为整件公主裙平添了一份热忱——柳银退后几步看着这件公主裙，满意地点了点头。
虽然感到很满意。
但无论作为亲自设计出这款裙装的柳银再怎么感到满意都是没用的，人们总是会无意地美化自己、美化和自己关系密切的人与事物，正是因为这种情况，才需要裁判的存在——
「雪片，你觉得，这件裙子怎么样？」
听见柳银的呼唤，正在忙着测量各个线条尺寸数据的雪片微微一惊，然后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站到了柳银身边，皱着眉头，认真审视着人体模型上的样品服装。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
「老师，请你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