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臻忽然想起第一回和侯科见面的场景，那时候他站在墙角，云淡风轻的和别人商量作业价钱的事儿，那架势，就像商贩卖菜那样习以为常。同桌之后，倒是没发现侯科的异常，但她知道，交易一直在进行，只是侯科不再让她知道罢了。
众人没什么异议，过了几天，贫困生名单出来了。学校为了保护学生的**倒是没公布。班长领回五张表发下来让申请到贫困生名额的人签名。
侯科冷眼看着，没有接：“这是什么？”
黄瑞将表格放在他手上：“班主任为你争取的，你签个名交给我就行了。”
侯科眉间褶皱加深，自卑和自尊两种极端的感情纠缠在一起，冷与热两种不相融的感觉袭上心头，头脑是热的，握着笔的手渗出冷汗。多年来他小心翼翼的维持着表象，终究成跳梁小丑一样，他厌恶班长送表格来时的和蔼语气，语言、肢体动作会骗人，但是表情不会。在他看来，那是一种同情，对贫困的同情。
侯科没有说一句话，黄瑞也没做声，想要说点什么打破平静，话出了喉却出不了嘴。
又过了一段时间，贫困生资助发下来了。几个好事者围着袁小元，眼里尽是不怀好意：“小元啊，有钱了啊，好几千呢。”
小元没说话。低着头像做错事的孩子，无意识的抠着手上的笔。
平心而论，小元的家庭条件不算好，父亲在一次事故中失去双腿，下面还有弟弟妹妹要照顾，他能进实验班，全靠自身刻苦。
“晚上一起去吃饭呗。你能申请到奖学金全靠我们没有提交申请，平白的给你减少这么多的竞争对手。”一男生在大放厥词，声音不大，滕臻离得近，倒是全听到了。那吊儿郎当的声音很熟悉，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
“我的钱要回家交给我妈的。”袁小元来回就这么几句话，声音小小的。
众人觉得实在没有意思，语气也恼了：“真没劲儿，难怪你没有朋友。”
这句话显然伤害到袁小元，他眼睛红红的，身子骨比一般男生要瘦，咬着嘴唇不知在想什么。
没有人多管闲事，也没人站出来安慰他。
“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有贫困生资助。”
不是你一个人有，可是只有你好欺负。
“对了，侯科你是不是莫名其妙的得了一笔钱？”男生话题一转，手插在兜里抖动双腿，笑起来嘴角有一股邪气：“是不是要表示一下？”
侯科：“我没有拿钱。”
“哎呦，仗着学习好，老师疼爱，不用张嘴钱就进兜里了。怎么？还不能说了？”
侯科将笔重重的拍在桌子上，很少有人见他发火，他又从抽屉里掏出另一本书接着看，压住了火气：“我没拿钱。”
很久以前，滕臻就知道侯科这人不同于别人。他的衣服常年整齐干净，甚至连褶皱都没有。生活上一丝不苟，与人交往上滴水不漏。平日和和气气，极少发脾气。很多时候，滕臻觉得侯科这般活着极累。直到侯科对她三天一小气，五天一大气，她又觉得侯科还是累点好。
“拿就拿了，我们又不拿你怎么样。不过流程还是要走的，要不你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具体说说你家是怎么个穷法？”
侯科没再回头也没说话。
滕臻想于侯科而言，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凭什么他能对自己生气，却在此刻忍受别人无底线的挑衅？
“哎呦，我这倔脾气！”男生一拍桌子，噼里啪啦一阵响，接着是男生的叫声：“走后门的，你tm是没长眼睛吗？”
滕臻表情淡淡：“对不起。”捡起倒在地上冒着热气的保温杯。
“我…”男生甩了甩湿透的冒着热气的袖子，还好穿着外套，否则非得烫掉一层皮不可。
“道歉就完了？”男生勾着冷笑，他是出了名的问题生，奈何成绩好，平日打架斗殴不在少数，学校顶多给个处分，毕业了处分也就消失了。
他流里流气的弯下腰，手搭在滕臻的头上强迫她抬头：“给爷说说，怎么走的后门？”
“朱烈你不要太过分。”王丽家看不过去。
“你闭嘴吧你，肥猫。我不和胖子说话。”
王丽家气的眼圈红了一片。
滕臻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和朱烈同班，那人眼窝微微凹了下去，眼睛下面青黑一片，显然长期熬夜，双眉厚实，鼻梁挺拔，嘴唇薄而红润，配上他上扬的眼梢，有几分野性。
他曾无意识的救过她一回。
而今，直觉告诉滕臻，此人非善类。
“我家在学校有人。”
“哈？什么？”
滕臻又重复了一遍，眼睛直视朱烈：“我说我是靠家里人走的后门。要和你具体说说是哪个亲戚吗？”
那种眼神有些凛冽，有些淡然。窗外的风吹动她的发稍，耷拉在眼睛上，她也没用手去拨开。就这么一直对视，女孩的眼睛细长，看人时眨也不眨，眼珠子也不动，就像一只娃娃。朱烈败下阵来，他本就是沙眼，稍微被风一吹，眼睛就干涩的直流眼泪。松了手，顺势手背在滕臻脸上轻轻一蹭。
“靠！”他低咒一声：“还真的不脸红！”
这怎么可能？平日他稍稍朝女生堆里看一眼或是吹声口哨，无不是面红耳赤、娇羞连连。
“为什么要脸红？”滕臻又嗫嚅了一句。
朱烈没听清，又问：“你说什么？”
“我说要上课了。”
朱烈哼了一声，他明明听到的不是这一句话。
他听到的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家伙。
没想到小矮子还真敢骂他。
他揉了揉右手，皮肤真tm滑啊。
那一天是上午，天气不是很好。滕臻表情淡淡的说对不起的时候，侯科觉得阳光从她的背后溢出来，照得他内心繁复的情感烟消云散，而他更愿意自欺欺人的理解，那个女孩为了他，恼羞成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