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深冬。
他望着窗上浅浅一层薄冰,捏着烫金请柬,翻来覆去的把玩。
他的神情一直沉稳,带着隐隐的傲慢与微微的阴冷。
可是他笑的和善。
这样的人只有一个。
他是林华衣。
那天,他踏雨而去,与一个冷艳的人一把惊艳的剑联手大战萧纵鹤。
那或许是他冷酷的心底最温暖的回忆。
除了敛静堂的弟子爱戴他尊重他外,他一向只有敌人,没有朋友。
敌人或许也会尊重他,但那也只对他还坐在这个位子上而言。
或许,也除了那个人。
记得半年还是一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深冬之夜,自己被蔡京摆了一道行刺清玄上人。
清玄无疑很强。他拼着断了两指,也只耗人家半月功力。
他做好了出家避祸的准备,却仍踏雪约了那个人。
聪明人相交的好处就是,什么都不用说的太明白。
“其实,我敬佩你。”那个人品着自己调制的雪里红妆,轻轻叹了口气:“你依附蔡京却大节不失,许多人都误会了你。”
这个人佩服的不是天下第一堂堂主的威风,不是他青莲魔刀杀人如狂的强大,而是自己隐忍多年不明于天下的气节。他眯了眼,想从那人的脸上看出什么,可是他看不懂她。
她年轻,美艳,虽然有时仍会给自己看破,但她这时会举着杯子恰到好处的挡住自己半边面容。
他没有看懂。
那个人喝了杯酒,悠悠接道:“但是,你仍不能算是个好人。”
林华衣哈哈大笑:“你也未必是。”
“对,我不是。”那个人干脆的颔首。
那一夜雪未停,天明时分,他披雪而去。
好一夜盛雪。
自那以后,他伸出断了两指的枯手时,就是下了绝杀令。
扳指上流光溢彩,他想到的是她,是那夜的雪。
雪夜很冷,所以绝杀的命令一样很冷。
林华衣的心里漾起一丝奇异的感觉。
明天,是他和那个人一决生死的时候。可是他回忆起来,却总是和她品酒谈天,丝毫没有敌人的感觉。
——我们就象笼里的兽,命运让我们只能一人活下去。不问理由。
这是天定的,所以他坦然接受。
他们终究是一样的。或许可以死,却决不会败。
“你来了。”
听到哑然响起的推门声,他轻轻抬头。
这里是瓦肆巷的隔壁小街,小的甚至没有名字。就如同这家似乎风吹就散的小酒店一样默默无闻。
繁华边界,总是格外清幽。
他包下了这家酒肆,等一个名满天下的人。
当然,他也同样是个有名的人。
但是就算当今几大势力的情报网联手搜寻,也不会想到这破烂地方会有一次这样的会面。
等人的人是宋歌非。
赴约的人是林华衣。
“外面下雪了?”宋歌非坐着看着林华衣慢慢掩上门,抖落披衣上的积雪,淡淡问了句。
“有劳王爷久候。”林华衣迟疑了一下,坐在了他的对面。
窗外就是雪压梅树,有点象自己的房间。
宋歌非要么是明知故问,要么是专心在等他,压根没有抬过头去看窗外的情形。
看他的神色,一向涟静的眉宇也流出些微的烦躁。
林华衣苦笑。
明天自己与舒小姐的决战世人尽知,偏偏这个人在这个时候约自己来这种地方,天晓得是什么意思。他知道自己也决保持不了以往的沉稳风度,因此干脆的将苦笑露了出来。
或许明天,连笑都笑不出来了。在宋歌非的面前,也根本就没有必要伪装表情。
“听说——”宋歌非当然也知道自己的表情不甚自然,看着林华衣苦笑,索性改变话题:“青莲公子于以花煮酒一道颇有心得?”
——该死的,天下还真没有他不知道的。
林华衣笑道:“稍有涉猎,并不精通。”
——这宋歌非该不会在这个时候专门叫我出来品酒消遣我吧?
他的预料很准。
宋歌非的眉毛一舒,笑的不容置疑:“难得有空,歌非是否有荣幸劳驾林总调酒?”
宋歌非的要求通常很难拒绝,林华衣却也不是随便给哪个都殷勤献酒的人:“怕是叫王爷失望,这么晚,要找齐材料有些困难。”
宋歌非干脆都不说话了,眉毛一挑,眼尾的余光直瞄着旁边桌上。
林华衣随着他的目光一并看去,头都大了。
最香的清酒,最美的梅花。
再没有什么可以推辞的了。
林华衣褪去披衣,默默糅着梅花。
明天就是和她的决战了啊,我在做些什么?
他这样的心情,又怎么能煮出艳煞清冽的雪里红妆。
一夜盛雪。
残梅吐艳。
最适合品这雪里红的,当然还是她。
宋歌非看着林华衣郁郁的侧脸陡然变的温柔起来,不禁悠悠道:“人说酿酒之时,心意为上,雪里红妆是黯然伤魂之酒,却以傲然之人清泪相佐,因此艳煞而清冽,所谓三分黯然,三分清伤,终酿就这一杯的消魂。”
林华衣愕然回首,看到那纯白骄矜的人中之凤终于挪动了身子,看向窗外,从这个角度看去,正好看见往他的酒杯中滴落着的泪水,和着深雪的冰凉晶莹,当真黯然消魂。
在他调制之时,宋歌非的面前已多了一小坛雪里红妆。“青莲公子,歌非也不是真要劳驾你来动手。”宋歌非转过头来时,又恢复成那样高贵温雅的贵介公子:“恳请指点一二?”
“你是杀不了她的。她也未必下的了那个手。你们怎么看,都到不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他顿了顿,似有些唏嘘:“或许,这是我自己期望的结果。她死了,他会伤心,而你死了,在这样的雪夜,我却连个一起品酒的人,都找不到了。”
然后他起身,拔出了剑。
剑红,且烈。
血腥的味道和着梅香,浓烈的使人窒息。
林华衣正在喝酒,品着他的话,这样的一剑就到了眼前。
也许是他并不想下杀手,所以剑上的花香远远掩过了血味。
林华衣捏着酒杯,另只手温温的夹住了剑锋,轻轻卸到了一边。“的确,你比我更适合调这雪里红妆。”
——我尚且有过与她共品的时候,而你,却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过。
也难为你在这个时候,想起的是我。
林华衣再度苦笑,一饮而尽。
宋歌非怔了半晌,收起剑时,拥紧了披着的一袭雪白狐裘,神色间已是温文的骄矜:“多谢林老总赏光。”
“客气。”
“歌非在这里预祝林总万事胜意。”
林华衣起身,披上了外衣:“虽然你约错了人,不过……酒当真是好酒。”他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对宋歌非欠了身子:“林某谢过小王爷的招待,就此告辞。”
“不送。”宋歌非笑着替他开了门,门外立即涌来扑面的风雪。
——或许,我这一生,都没有机会再给谁调制这雪里红妆了罢!
——人说酿酒之时,心意为上,雪里红妆是黯然伤魂之酒,却以傲然之人清泪相佐,因此艳煞而清冽,所谓三分黯然,三分清伤,终酿就这一杯的消魂。
林华衣披着漫天风雪,黯然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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