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牛网站 > 其他类型 > 红尘渡 > 27 第六章 情愫暗生(二)

27 第六章 情愫暗生(二)(1 / 1)

自从被裘叔收留,兄妹俩暂时有了个温暖的家可以落脚,虽然只是暂时,虽然药铺的客房残破凌乱,床板上躺着他们两个瘦瘦的小身子都会摇摇欲坠,房盖上陈年的石瓦经常在风中跌得粉身碎骨,可落尘却十分喜欢这里,喜欢那个经常会怜爱地望着她出神的裘叔,也喜欢药铺里宁谧的草药味。因为这种味道会让她心安,她不必再担心哥哥身上的伤会加重,会在某个暴风骤雨的夜晚永远离开她。

白天,她会帮着裘叔整理些草药,熬熬药,或做些家务。傍晚,她依靠在哥哥的肩膀上,和他一起看窗外的夕阳西下,聊着药铺里的事。

她告诉宇文楚天:她发现裘叔是个挺奇怪的人,跛着一条腿,还要每天天没亮就去山上采药,尽采些奇奇怪怪的草药回来。药房里堆满了药,院子里也挂满了各种晾晒的草药,而这些药多半都是没人买的,他却很精心地挑选采摘,装在瓶瓶罐罐里。

还有,裘叔大部分时间都是把自己关在药房里研究各种医书和瓶瓶罐罐,很少打理药铺的生意,连牌匾上的灰尘都懒得擦。所以,他的药铺极少来人,即使来人买药,也多半是连饭都吃不起的穷人,被别的药铺轰出来,才来他们药铺赊药。裘叔从不在意那些药费,生活好像也并不拮据,吃穿用度从不发愁。

见宇文楚天听而不答,她扭头看他深思的脸问:“你说他是不是很奇怪?”

“若是平常人的确很奇怪,而他,姓裘,跛了一条腿,容貌气度不凡,我想他可能就是爹爹经常说起的神医裘翼山?”

“神医,裘翼山?”她努力回忆着自己的睡前故事,好像是有这么个人。

“小时候我在爹爹书房看过他撰写的医书,他被称为江湖第一神医,医术出神入化,且相貌不凡,剑术精湛,是江湖中人尽皆知的风流人物。听爹爹说,裘翼山和尉迟世家的大小姐情投意合,结为连理,被传为江湖中一段佳话,却不料二十年前尉迟世家遭遇夜枭一夜灭门,只有裘翼山和夫人幸免于难。却不知为何,他们夫妻突然反目成仇,裘翼山伤了一条腿,自此避世隐居,绝迹江湖。”

“噢?原来裘叔以前是这样了不起的人物。可他这样的神医,隐居避世为何不找个好住处,要在这样破败的医馆呢?”

“我也想不通,也或许是我猜错了,他并不是裘翼山,只是个普通大夫。”

落尘挠着头琢磨裘叔到底会不会是神医裘翼山,忽然想到一件事:“哦,对了,这几日我发现裘叔对你的血特别感兴趣。每次为你敷药疗伤之后,都要把你的几滴血放在瓶子里反复看,也不知道想看什么?”

他没有回答,眉峰不觉蹙紧,她白皙的手指舒展开他的眉心,笑道:“不许皱眉,裘叔都说了:你小小年纪,眉头总是皱得紧紧的,心思过重很容易生病的。”

他捉住她的手,细细摸着她的掌心,原本柔嫩得能捏出水来的小手满是茧子,有些生硬,落尘想把手抽回来,藏好,他却突然握紧,将她的掌心贴在他的心口。

“好,我以后不皱眉就是了。”他舒展了眉峰道。

她心满意足地笑着,靠在他肩膀上笑着睡着。

有他在枕边,梦里都是桃花林灿烂的阳光,即使偶尔做恶梦,她惊醒后也会很快睡着,多么可怕的噩梦都会过去。

她真的希望他们可以永远住在这里,不要再继续忍饥挨饿的赶路。然而,楚天的伤势在裘叔的医治下快速好转,甚至比裘叔的预料还要快,才不过十日,他的伤口已经愈合,行动自如。

站在药铺的后院里,宇文楚天看见纤小的人影忙里忙外。原本杂乱无章,瓦罐四飞的小院,在落尘几天的规整下,已经焕然一新,草药分门别类的摆放起来,墙角原本已经蔫了的一片花花草草,现在又开得娇艳了,周围还多了个小小的篱笆,把花草都圈了起来。

落尘正抱着裘叔的被子出来晒。

被子很重,她笨拙地将它举高,累得满头大汗,但眼角眉梢却透着喜悦。他走上前,接过她手中的被子,轻松搭在栏杆上,展平,低头时,见她眉梢的淡淡的喜悦化作了浓浓的笑意,“哥,你怎么出来了?!你的伤完全好了?!”

“嗯,完全好了。”他道:“我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我们和裘叔辞了行就可以走了。”

闻言,她的笑容冻结在脸上。思虑一番,试探着道:“哥,裘叔说外面世道太乱,我们年纪小,无力自保,不应该到处乱走。他说他可以收留我们,等我们长大了,再去苗疆也不迟。”

久久没等到回应,她悄悄瞄了一眼宇文楚天,道:“哥,你要是非现在去苗疆不可,我一定和你去。可是,我看你脸色还是不太好,要不我们再多住几天,等你的伤完全好了,我们再走吧。”见楚天不语,她扯着他的衣袖,摇呀摇呀,仰头眨着水汪汪的眼睛,“哥,就再住几天吧。”

“你喜欢这里?”

“……嗯。”

“那就再住三天吧。”

落尘顿时兴奋不已,搂着他的肩膀,踮着脚尖在他脸上用力亲了一下,因为角度没有调整好,刚好亲到了他的嘴角,温温软软,有一种奇异的触觉。

他怔怔地失了神。

倏然,一抹浅绿色的人影快速闪过,留下一缕媚然的幽香。他一惊,只低声说了句“在这儿等我”便轻点脚尖,飞身掠向屋后。落尘望着他离开的方向,依稀看到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一闪而过。

人影已不见踪迹,倒是那股特殊的香气久久不散,宇文楚天生来对味道极为敏感,顺着幽香未散尽的方向,找进了一栋废弃宅子。

旧宅破落的院内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裘叔,另一个则是十三四岁的女孩儿,穿着一身淡绿色的劲装,长发绾成简洁的发髻,一双眼睛有着超乎年龄的通透,可以看出内力修为不弱。

楚天不敢多看,躲在一座假山后面细听,裘叔的声音道:“东西我已经封在瓶子里了,一日内不会干涸。”

“嗯,我今日之内一定会带回去给哥哥。”女孩儿柔美的声音答。

“他为何要这个?”裘叔又问。

“是门主要的。”

“门主?”裘叔沉吟片刻,“这两个孩子,就是孤羽和琳冉的遗孤吧?”

女孩儿没有回答。

“我这几日仔细研究过楚天的血,发现他的血液异于常人,遇热生寒,遇凉生温,百毒不侵,只有服过火莲才会这样。”裘叔说到此处,叹了口气,又道:“想不到,当年孤羽竟真的在苗疆找到了火莲,解了瑶华之水的毒。只可惜,他们隐居避世多年,终于还是难逃此劫!”

“裘叔,”女孩儿的声音有些迟疑,“那男孩儿的伤可严重吗?”

“已经完全好了。”裘叔看看天色,“天色已经晚了,你快回去吧,再迟,这瓶子里的血怕是会干涸了。”

“嗯,那我先回去了。”

女孩儿说完,便如轻身一纵,似一缕轻烟飘忽中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裘叔坐在满是灰尘的长椅上,叹了一声又一声。“唉!我早该想到,夜枭想除去的人,哪有逃得过的?这一天,迟早而已……”

这一刻,宇文楚天已可以肯定裘叔就是裘翼山,因为普通的大夫不会如此了解苗疆的圣物,不会如此了解神秘的夜枭门。可裘翼山到底和夜枭是什么关系,和他的父母又有怎样的牵连?

入夜,冷月清辉如水,落地成霜。

裘翼山仍坐在破败的院落里,用力揉着跛了的那条腿。他想起了多年以前,他离开妻儿时,也正是这样夜晚。那时,他以为妻子总会原谅他,毕竟他们还有个襁褓中的女儿,不想,这一别便是十年,她至今仍不能原谅他。

仰起头,他将思念的泪水逼回眼眶,幽幽自语道:“这个时辰,孟漫也该把东西送到了吧。”

此刻,一骑快马正疾驰过九曲盘旋的姑苏山路,马蹄下掀起的沙尘模糊了骏马的影子,只依稀见到纤巧的人影骑在马上,白纱巾遮住了她半张面容,露出一双明媚胜月光的眼,腰身似弱柳扶风,轻盈玲珑,淡绿色的衣裙和瀑布般的长发在马上舞动,飘忽若梦。

骏马绕过嶙峋怪石林,飞越过千仗高的石崖,最终踏进一望无际的山谷。

山谷深处,依稀可见一幢黑楼,黑楼邻崖而建,隐匿于重山层叠和苍木繁茂的包围之中。沉重的色调如同暗峡中的一道魅影,若不是今夜月光格外明媚,不会有人看见它的存在,更不会有人知道,这就是江湖最隐秘的杀手组织夜枭的“重楼”。

骏马跑至重楼门前,骤然停住马蹄,嘶吼了一声。马嘶声还未停,楼门已从里面打开,两排黑衣人并肩走出,他们均身配长剑,黑袍披肩,黑纱遮面,眼中无半点情绪。

为首的黑衣男子迎上前来,道:“左护法让你一回来就去他,他在‘梵水殿’等你。”

“好。”孟漫点头,足尖轻点,翻身下马,飞身掠进重楼。

重楼内没有一丝光,就连月光也被阻隔在厚重的墙外,她却在九曲十八弯的回廊走得格外轻快,很快走到了重楼的西殿,梵水殿。

门前的守卫听见她的脚步声,马上躬身对着门内朗声道:“左护法,孟漫到了。”

沉寂的声音从里面传出,“让她进来。”

守卫推开门,稀疏的星光从窗外照入,只见一个男人长身而立,墨色长袍,银色腰带,面部罩着一柄银色面具,只露出了棱角分明的下巴和一双睿智的眼睛。他的身边站着一个男人,正在与他交谈,见孟漫进门,微微颔首。

孟漫上前一步。“孟漫参见左护法,左护法吩咐的事情我已经办好了。”

“嗯。”他对旁边人摆摆手,“你出去吧。”

“是。”那人退出后,孟漫便迫不及待上前,唤道:“哥,你要东西我给你带回来了。”

说着,她双手递上裘叔给她的瓶子。“裘翼山说,这血一日之内不会干涸。”

孟饶接过,仔细看了看瓶子。

“哥,门主要这个做什么用呢?”她禁不住好奇心问。

“我也猜不透,不过门主似乎对宇文孤羽这个儿子很有兴趣,你要想办法接近他,争取把他引入夜枭。”

孟漫犹豫了一下,“好!我一定办到。”

“嗯。我先把这血给门主送过去,你一去一回也累了,去休息吧。”

“我不累,哥……”她话音未落,只听见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传来一个人更加急促的声音:“左护法,门主要你马上过去!”

“发生了什么事?”孟饶隔门问道。

“副门主被杀了。”

孟漫惊得眼睛瞪得极大,而孟饶仍端坐在长椅上,纹丝未动,脸上也不见一点惊讶的神色:“嗯。你可知副门主被何人所杀?”

“据说,死在紫清剑下。”

“濯光山的紫清真人。好,我知道了,我即刻去见门主。”

“是!”

来人回去复命,孟漫迫不及待问,“哥,我没听错吧,他刚才说……副门主死了!”

“你没听错。”

“这怎么可能!”孟漫还要再问,孟饶已伸手示意她不必再问,道:“我先去见门主,你去断崖等我。”

断崖,是一对毗邻的万丈高崖,相距十几丈,一处是重楼的入口,一处便是通往外界的路,除非轻功极高的人或是特殊训练的马,否则无法跨越。而想要成为夜枭的杀手,必须要跨越这断崖。

一抹晨曦从云端流泻而下,驱走了她最不喜欢的黑夜,她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很特别的少年。如果她没记错,他应该叫宇文楚天吧?

她从小在夜枭长大,认识的人只分为两种,一种是杀人的人,一种是被杀的人,而他,是唯一的第三种人——没有被杀的人!

或许正因为此,她对他的印象特别深刻。

那个肃杀的夜晚,周围一片漆黑,她没有看清他的样子,只记得他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保护自己的妹妹,那分明弱小的身躯看起来特别强大,让她至今难忘。

今日在阳光明媚下再遇见,她才发现他长得特别好看,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着,闪动着柔柔的光,就像每天清晨的第一抹晨曦,让世界不再黑暗,不再冰冷,不再死气沉沉。

若是他进了夜枭,会不会也变得和其他人一样,死气沉沉了。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是她最熟悉的步伐。

“哥。”孟漫回头,迫不及待直奔主题,“副门主真的死了?他昨日不是领命去杀林无烟吗?就凭林无烟,怎么会被杀?”

据她所知,那林无烟不过曾拜在峨眉门下学过些花拳绣腿,后来因与男人私会被逐出峨眉派,要不是因为她貌美,怕是没人会记住她。昨日副门主领命去杀她的时候,孟漫还奇怪,杀鸡焉用牛刀。

“他死了,并不奇怪。”孟饶冷笑道:“他未请示门主,便自作主张带人去杀宇文孤羽和陆琳冉夫妇,如此僭越,门主又怎会放过他?不过,门主当时未处置他,而是如此隐晦地除了他,倒是让我有些想不通。”

“难道,是门主杀了他?”

“不是门主,杀他的人是濯光山的紫清真人。”见孟漫满脸茫然之色,孟饶解释道:“紫清真人曾是濯光派的掌门,一心修道,从不沾惹凡尘俗世,十几年便退隐山林,不问濯光派之事,所以好久没人提起他,你没听过他很正常,但你一定听说过他的徒弟,魏苍然。”

孟漫立刻点头表示这个名字她如雷贯耳。魏苍然,濯光派的掌门,据说他不仅武功极高,修为极好,而且还形容俊逸,一身清骨道风,迷倒无数女子,“他是魏苍然的师傅,那他的武功一定特别厉害了。”

“的确很厉害!只不过,所有人都以为他在濯光山的无极峰闭关修行,怕是任谁都想不到,他会出现在林无烟的‘无烟居’。”说到此,孟饶不禁讥诮地笑了笑,“一世清高的紫清真人,竟与林无烟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太有趣了!”

的确有趣。然,孟漫并不在意这些”有趣”的事,她更加关心的是:“那副门主死了,现在谁接替他的位置?”

“自然是,我。”

同一个清晨,同一缕晨曦映照下,宇文楚天在房中醒来,睁眼没看见本应睡在身边的落尘,便快速起身,穿好衣服出门寻找。只见落尘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低头看着自己被鲜血染红鞋子右脚,地上还有斑斑血迹,触目惊心。

“小尘!”他一步便冲到她身边,双手近乎僵硬地轻触着她的脚。

“啊!”小尘一声惨叫,让他骤然收回手,“你的脚,怎么弄成这样的?”

她咬牙,从牙缝里挤出颤抖的声音,“不小心被石头砸的,好痛啊!哥,我恐怕好多天好多天都走不了路了,怎么办?”

宇文楚天轻叹一声,轻柔地抱起她,走回房间,稳稳地放在床上,“你不想走,直接跟我说就好了,何必把自己伤成这样?”

她仰头,满眼期盼地望着他,“我跟你说我不想走,你会答应吗?”

“会!无论你让我做什么事,只要你开口,我一定都会为你做,所以,以后千万别做这种傻事了,记住了吗?!”

他正欲查看她脚上的伤势,却见她顿时笑靥如花,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双脚跪在床上欢声雀跃,“哥你真好,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你什么事都会答应我的。”

“宇文落尘!你居然骗我!”

“嘻嘻!又不是第一次被我骗啦,干嘛那么惊讶?!”她甜笑着将脚伸到他眼前,灵巧地晃动着,“刚才裘叔杀鸡给我们吃,我去帮忙,不小心溅上了鸡血,鸡血和人血都分不清,你可真够笨的……啊!”

她的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被楚天扑倒在床上,轻纱幔帐飘飘荡荡落下,掩盖了床上扭成一团的一双人,却掩盖不住那无限快乐的笑闹声……

幔帐内,他将她压在床上,灵巧的手指在她腋下最怕痒的位置寻寻觅觅。她在床上蜷缩成一团,想要避开那双让她全身奇痒无比的手,无奈她到底是小女子,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面对着从小练就一身好武功的哥哥,只能任由他为所欲为,在他身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哥,我知道错了,你饶了我吧。”她的笑声越来越弱,变成了轻喘,再后来变成了哀求。

“你真的知道错了?”

她猛点头,“真的真的。”

“那你说说,你到底哪里错了。”

“我不该说谎骗你,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

见他的手又对着她伸来,她急忙躲避,“我再也不说你笨了,你很聪明,你是全世界最聪明的人。”

他的指尖毫不犹豫落在她身上。

“啊……我以后再也不骗你说我受伤了,再也不吓你了。”

他没有再继续欺负她,证明她这一次是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她拍拍心口,暗暗窃喜自己真是急中生智,否则真不知道要受多少罪。

缓了口气,她慢慢蹭到他怀里,深深望着他特别好看的脸,又问了一遍:“哥,我们真的要留下来,不去苗疆了吗?”

“嗯,裘叔说的对,现在正是乱世,兵荒马乱,饿殍遍野,我没有能力保护你。”他顿了顿说,“等我们长大了,我有能力保护你、照顾你的时候,我再带你去。”

“好!”

门前传来一声轻咳声,是裘叔的声音。落尘伸手撩开幔帐,见裘叔正站着门前,眉头锁得更紧。她低头看看自己,原来刚刚打闹时,衣衫扯得凌乱不整,头发也散乱不堪,这幅狼狈的样子,也难怪裘叔皱眉。

她拢了拢拉扯中散乱的衣衫,下了床,跑到裘叔身边,欢喜道:“裘叔,哥哥答应留下来了,以后我和哥哥一定尽心尽力帮你打理药铺,帮你赚钱。”

“好,你们肯留下就好。”

裘叔抬眼看看宇文楚天,张开欲说些什么,犹豫了一下,道。“既然你们决定留下来,我明天便找人来盖间大房子给你们兄妹住。”

“不用麻烦了,这房子够我们住的。”

“你们再长大些便不够用了。”

……

宇文楚天和落尘留在了裘叔的药铺里,漂泊流浪了半年多,他们终于有了一个栖身之所,虽然没有了那片落英缤纷的桃花林,没有了父母温暖的呵护,可在这扶摇的乱世,他们有了裘叔,有了那一座长满奇珍异草的浮山,已是幸运。

在清源镇那段年少的时光,很简单,也很充实。他们早早起床,和裘叔一起去浮山采药,学习医术药理,还帮着裘叔打理药铺。午后吃过饭,他们去后山的树林里练功,他苦练父母传授的剑法,她则抱着一本暂缺不全的《九黎秘术》兴致勃勃地学。

九黎秘术以灵力为基,就好比练武功要以内力为基础一样。只是修习灵力的方法与内力不同,需要吸取世间万物之灵气。书上说,扶桑暮水,苍云滴露,花团蓉雾,世间万物皆有灵气,引万物之灵气聚集两掌之中,编织灵网,结以法印,灵力便会溶于眉心,渗入体内,且灵术还分五行,并与星宿相生相克,固修灵之法极为难得,还必需有灵根之体才能修练。她读得半懂不懂,也不知自己有没有灵根,便随心随遇地练练。直到夕阳西下,他们一起回家。

每晚,他们一起在书房读书,裘叔的书特别多,尤其是医书典籍,其中不乏珍贵的本草纲目全本,还有山海经完本。他喜欢读医书,而她对则对苗疆的蛊术特别感兴趣,两个人常常挑灯夜读,读得太过专注,会忘了时间,直到感觉腹中空空才发现天边已经透白。

每当此时,她就会去厨房煮两碗白白的粥,两人坐在书案前喝粥,粥虽清淡,品在舌尖却是丝丝清甜柔滑。

她问他:“你每天吃我煮的白粥会不会腻?”

他说:“腻呀,可是你会做别的吗?”

后来,她每天努力学做各种饭菜,问他好不好吃,他答:“你还是觉得你做的白粥好些。”

“……”她抢过他手中喝了一半的鸡汤,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摇头笑了笑,合上书准备去哄她,免得她气坏了,晚上又要抢他的被子盖。结果他找了一圈,在厨房里找到她忙碌的小身影。

彼时已是凌晨时分,月光隐隐淡去,天边荡漾着朦胧的灰白。她忙碌的背影就那么深深刻在了他的心口。

他一直没有告诉她,她做的饭菜都很好吃,但他最喜欢她煮的白粥,因为那纯净的清甜中有一种她身上独有的味道。

花开花谢,一转眼便是两年过去了,时值六月,院子里新种的桃树落了花,结了果,嫩绿嫩绿。失去父母的余痛犹在,却已慢慢淡化。毕竟,这个世界还有很多美好的事,还有值得去珍惜的人。

这一日,天气比每天都要热,什么都不做还是满身热汗。

裘叔有事出门了,宇文楚天也说有事要上山,还非要独自一人去。她知道,他独自上山,是去见一个叫孟漫的女子。孟漫是药铺的常客,每隔一月便来药铺买药,她很漂亮,身段婀娜,风情万种,眉目一挑,嘴角一弯就能勾走人的魂儿。

于是,宇文楚天的魂便被孟漫勾走了,经常和她单独去浮山见面,一去便是半日,回来时衣服上染的都是孟漫身上的胭脂气,怎么洗都洗不掉。

想起胭脂气,落尘又去闻闻院子里晾晒的衣服,衣服刚刚干透,上面又渗出孟漫的胭脂味儿,她不喜欢这味道,便拿了衣服再去小河边和大娘们一起洗衣服。

洗衣服的大娘们七嘴八舌聊着天,有的说昨日谁家的儿子又娶了谁家的女儿,两人天天腻在房里,准能很快得个大胖儿子;有的说谁家的小寡妇又勾搭上了谁家的男人,去了浮山后的树林,大家便着笑起来。

落尘听得半懂不懂,脑子里琢磨着去小树林能做什么,难道是采蘑菇。不觉中又把宇文楚天的新衣服洗破了一个洞。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件衣裳了,都怪他的衣服上胭脂气太难洗,她反复洗都洗不掉。

在河边洗完了衣服回来,落尘浑身是汗,便烧了些热水来洗澡。

备好了水,她解开发髻,褪下衣衫,躺进水里,一身的燥热立刻被温水浸透,舒服极了。

一阵她最不爱闻的胭脂气漫道鼻端,彼时,她的一只手正在往另一只胳膊上淋水,明媚的阳光下,少女初熟的身体散发着柔柔的光。她扭头看见宇文楚天呆愣地站着门前,看着她的眼神有种陌生火热,她似乎有种不安,但又想不出为何不安。

忽然,他好像意识到什么,转身要走,她急忙喊住他:“哥,你回来的正好!”

他离开的脚步未停,她以为他没听见,又提高了些声音:“哥,这水有点凉,你再帮我烧些热水呗!”

“嗯。”他应了一声,脚步还是没停,头也没回。

过了好一会儿,她几乎以为他不会给她烧水了,正要爬出浴桶,他才慢吞吞提了一桶热水进来,一手试着水温,一手将热水小心翼翼倒进浴桶里。

他的样子很专注,比看书,比练功都要专注,专注得仿佛不知道她的存在。

她狡黠地一笑,伸手撩起一股水柱,直直地溅到他身上,等他在专注中警醒时,青白的衣衫早已湿了一大片。

“你?!”他瞪着她,表情尴尬又狼狈。

难得见到他狼狈的样子,她忽然觉得很有趣,又泼了他几次。按常理说,以他的反应速度,一定能躲开,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的反应迟钝得难以想象,转眼就被她弄成了落汤鸡。

她笑了,笑得极灿烂,像全世界的花都在一瞬间盛开。他忽然也笑了,他笑得时候,霁云淡去,红日敛艳,她的眼里唯有他的浅浅一笑。

“是不是很凉快?要不你也来洗一洗吧,很舒服的。”她挪了挪身子,给他留出一大半的位置。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似乎在认真考虑她的提议。她干脆直接伸手去拉他……

“你们?!”

门外传来裘叔的叫声,打破了暧昧的宁静,裘叔的样子似乎很愤怒,但也只是一瞬,很快转为了平静。

“楚天,你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好!”

那个燥热的午后,裘叔和楚天关紧房门聊了很久,落尘洗完了澡,换好了衣服,也把自己的衣服都洗得干干净净,还没见他们聊完,她坐在房里缝新衣服,缝完了半个身子,宇文楚天才出来。

“哥,裘叔找你什么事啊?”她问。

他的表情很奇怪,似有若无扫了她一眼便低下头去,“裘叔说你长大了,我不能再把你当成小孩子一样照顾了,我今晚就回自己的房间睡。”

说完,他低头收拾他的东西。落尘一把抢过他准备拿走的衣物,“不行!你明明答应过我的。”

“我的确答应过你,可是……”

两年前,裘叔特意把房子重新修建,隔出四个房间来,他们每人一个房间,多余一个做了书房。那时候,他们本应分房睡了,可是落尘每晚都会做噩梦,在梦里哭着喊着呼唤他,他担心她,所以谢绝了裘叔的好意,每晚陪着她睡。

可如今她已经十二岁了,出落成了聘聘婷婷的少女,而他也将十五岁了,懂了很多事情,纵使他们之间的兄妹之情纯如白纸,可在外人眼中,总是不和伦理纲常的。

“……小尘,你长大了,以后哥哥不能总陪着你。”

“为什么不能,你说过会陪我一辈子的。”

“我是你哥哥,不可能陪你一辈子,你总要碰到自己喜欢的人,总要嫁人的。”

“那我不嫁人了!”

“你……”

“我就要跟着你,你走到哪,我就跟到哪,寸步不离!”

“那如果我死了呢?”

她想都没想就答:“我就跟你一起死!”

听到这句话,他久久无法成言,感动于她愿意生死相随,也感动于她对他至真至纯的依恋,但这些感动背后,他也有种深切的担忧,就像裘叔说的,她太过依赖他,这种依赖终究会害了她。

他愿意照顾她,愿意让她这一生寸步不离地追随,可是世事难料,若有一天他遇到意外,他也想让她追随吗?他当然不想,他希望她能好好活着,为了值得她活下去的人。

“小尘,我们是兄妹,不是夫妻,我们不能睡在一个房间,让别人知道,会说闲话的。”

“谁爱说就让他们说好了,反正我又不认识他们。”

“裘叔呢,他怎么看我们,你也不介意?”

“裘叔最通情达理,他才不会乱想我们。”

面对她的任性,他别无他法,只得狠下心来:“好吧,我告诉你,是我不想和你在一起睡了,你总是抢我的被子,总是把我挤得无处安身,还有,你总是动来动去,惹得我睡不安稳,小尘,我以后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睡觉,你明白吗?”

她看着他,看到眼睛湿润,眼泪在眼眶中汇聚,最后一滴滴滑落她的脸颊。

“小尘,对不起,我不是……”

她摇头,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帮他把衣服整整齐齐叠好,最后她从柜子里翻出一条崭新的被子,上面绣着一片桃花林,虽然绣工粗糙,片片桃花却与他记忆中一模一样。

她低声说:“这是今天刚缝好的新被子,你最近又长高了很多,原来的被子太小……”

他用尽全力将她抱在怀里,他能感觉到她的颤抖,她落在他肩上的泪水的温度。

他忽然有点恨自己,他明明知道,她对他的感情是那么纯粹真挚的,她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不在乎生死别离,她只在乎他的感受,只要他说不愿意,她绝不会勉强……

他明明知道,却刺伤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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