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荒,岐桑族部落。
天色蒙蒙亮,刚刚褪去玄青的苍穹将这里的草原蒙上了一层灰白的薄纱,隐约显露出平缓而连绵不绝的地势,坦荡无尽的曲线好似那盘古壮阔的胸膛,承载此间的一切。
各种小臂一样粗细的杂木组成了一道简陋的围栏,歪歪扭扭的围绕着岐桑族首领的居住营地,五花八门的百余顶帐篷上,已经扬起了炊烟,各人早早忙碌了起来,却与平常有些不同,尽皆在整理行装,束甲备战。
不久就有些武装齐整的游骑缓缓走过只有两根柱子的营地辕门,没人言语,只是默默地行至集结处。四处不时也有骑兵赶来,或十数骑成群结队,或三五人零零落落,而汇聚之处只有马匹的声音与物件的碰撞声,列队的所有人都在静静地等待。
营地里最大的行帐中,岐桑族首领大步走了出来,一身普通的兽皮硬甲,戴着顶陈旧的皮帽,手中握着把精钢厚背重刀,神情凝重地扫了一眼帐前站立的一群人,随手将重刀一抛,一名魁梧的侍卫一探手,稳稳接住。
岐桑首领转而扭头瞧向一名女孩,白里透红的脸蛋犹如骄阳下的玉盘,一双大眼睛黑亮的好似沾满露水的葡萄,微微弯曲的秀眉,玲珑粉嫩的鼻梁与小嘴,真是越看越喜欢,不由得满面笑容的走上前轻轻抱了起来,开心地言道:
“明月!你就是我的明珠,也是这片草原上的明珠,以后整个北荒原野都将称赞你的美丽。呵呵。”
逗得桑明月咯咯直笑,露出白瓷般的牙齿,瞧得岐桑首领心中舒畅,不停呵呵的笑着,强健的臂膀端着稳坐的明月,平举至与肩齐。
“阿爸,明月要和你一起去。”
“哈哈,我的明珠,你知道阿爸要去做什么吗?跟随元戎大首领出征,去打仗!很苦而且很危险,是要与人厮杀的,你不怕吗?”
“有阿爸在,我不怕。”
“好!不仅是我草原上的明珠,还有一颗勇敢的心。不过呢,你还小,等阿爸打完仗回来,嗯,先教你骑马怎么样?”
听得桑明月眼中一亮,拍着娇嫩的小手,连连称好。随后岐桑首领走至妻子身旁,将桑明月塞给她,吩咐道照料好,随手拍了拍一侧的长子,紧绷着脸点了点头,转身大步离去。
待到岐桑首领看着眼前列队整齐的千人游骑时,板着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原本只有不足三百骑,如今跟随元戎大首领不过出战了数次,已经翻了三倍。刚开始也为俘虏太多犯愁,这些奴隶说不定就会造反,一时想不出该怎么办。
要不是桑明月嘈嚷着问东问西,最后尽然问道奴隶不能成族人吗,忽然点醒了自己,整了一条为战者享受族人待遇,并且约束族人不得滥杀各自奴隶,遂使得兵力大增。
一路行军数日,岐桑族千人骑兵队离元戎大营百丈处扎寨,又等了数日,各路人马聚齐,草原上部族连营,密密麻麻,好似一个白色的湖泊。
次日升帐,数十位首领围坐在元戎大首领的营帐中,神情专注地望着元戎首领,等待调遣。而帐内一侧并排站立的那五名能召唤怪狼的术士,死人一般的脸色让人生出寒意,没人愿意多瞧一眼,也不敢多看。
“各位首领,这次我想去打浮图族,你们觉得怎么样?”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满脸愕然,没人能想到现在就向本地的霸主挑战,虽然在整个北荒里,浮图族并不是超级大族,但是在这片区域中,百余年间,还没有人敢去摸一把这只老虎的屁股。
转眼间各人表情不一,都在相互间打量,却没人言语,忽听得元戎大首领哈哈大笑了一声,均都扭头看向猛地挺身端坐的大首领,正挑眉怒目,一脸的霸气。
“龙国侵我北荒百余年,杀我各族无数,这些大族反倒暗中讨好龙国,不仅乘机吞并弱小的族群,而且还年年逼迫一些族群去送死,可恨!既然我欲合并北荒,挥师荡平龙国,就需先灭掉这些大族,其余族群定会闻风相随。此番必定要抹去浮图族,我意已决。”
话音刚落,数名亲信将领与首领一下子站了起来,抱拳弓腰,齐声喝道愿誓死追随。余下众人没过一息,也均都跟着起身,说着相同的话语,却是有些乱哄哄的,气势也不足,而元戎首领一双如鹰的眼睛瞄了一眼众人,旋即微微一笑,言道:
“好,那就听我调遣,违者斩!”
不一会各自散去,匆匆赶回去,拔营行军。岐桑首领带着千人游骑来到约定地点,等了没几刻,远远瞧见一队千人铁骑直奔而来,立刻纵马迎了上去。
冲着那队领头的一名年青人抱拳施礼,看着一张好像刀削的脸上,余留的稚气中带着阴狠,而游离的眼神来回打量的自个有些不自在,不由得强颜一笑,言道:
“见过四宗子!”
“嗯,我父王还是看好你的,我也是。你的这些侍卫还挺精壮的嘛,费了不少心吧。”
“瞧你说的,怎么能和四宗子的手下比呀,他们不过是有些力气的牧民罢了。四宗子,我看先赶路如何,早点到心里踏实。”
随后二队人马合为一队,一连赶了几日方才到达预定地点,接着派出数十路快马打探周边。此次奉命防备西线,若有援军需阻其东进,约定五日后开拔,会师于浮图首领营地。
最后一日,午时。大帐中岐桑首领与四宗子及一些武士正在一边喝酒吃肉,一边商议着明日拔营,忽而一骑奔至帐外,一翻身踉踉跄跄地奔入帐内,扑倒地上,嘶喊道:
“报!有敌情。”
随后大口喘息,听得四宗子猛地站了起来,瞪着探马言道:
“多少人?到哪了?”
那探马平缓了数息,急的四宗子扬起眉头,就欲上前喝问。岐桑首领起身,一伸手握住四宗子的手臂,缓缓言道:
“四宗子,别急,让他喘口气。”
恼得四宗子一甩手挥开岐桑首领,闷哼了一声,盯着那探马,满脸焦躁。
“回禀四宗子,桑首领!有数千铁骑直奔而来,到此还需二刻左右。”
“到底几千!”
“约有三四千。”
说完急忙趴在地上,不敢抬头。瞬间大帐内没人出声,人人皱起了眉头,四宗子愣了一会,转头瞧向岐桑首领,眼神中在问该怎么办。
岐桑首领挥手让探马,寻思了一会,一横眉头,言道:
“先列阵迎敌,看看再说,若是能拖上半日就拖,若是没有办法就游斗,想办法拖到明日吧。”
二人刚列好阵,那对人马已经到达,各占一处缓丘上对峙。岐桑首领打量着对方,人马精壮,武器更是精良,齐整的一色硬革甲上镶嵌着铁质护件,厚背重刀,更是一人一把弩弓,心中寒意顿生,却听到一侧有人言道:
“四宗子,这些兵马一路奔袭,已经人困马乏,不如乘机掩杀过去。”
话音还未落,只见四宗子大笑一声,猛地拔刀吼道:
“正合我意,杀!”
身后千余骑已冲了出去,这下急的岐桑首领连忙喊道:
“四宗子!不可轻率冲杀。”
“哼,放心吧,看我去砍了那将领的首级。”
说完亦奔突而去,身边侍卫一拥跟随杀向敌阵。岐桑一提缰绳叹了口气,心中知晓对付弩弓铁骑只有绕着圈子保持距离,用抛落的箭雨消磨,否则死伤惨重。可如今也没有办法,更不能让四宗子出事,大喝道:
“听我号令,上!”
带着手下千人游骑跑动了起来,逐渐加快了速度,一边操马驰骋,一边瞄着左右,偶尔大声喊道:
“稳住!”“保持队列!”
渐渐地越来越快,越来越近。而对方也开始缓缓推进,却不紧不慢,保持着整齐的队列。瞧着距离差不多了,岐桑首领拿起牛角弓,抽了根雕羽箭搭在弦上,喊道:
“搭弓!”
众人尽皆引箭搭弓,等待号令。只见岐桑首领那只箭抛飞了出去,落在对方十数步外,转手迅速再次搭弓,仰指天穹,大喊道:
“张弓—射!”
一声令下,眨眼间一蓬箭好似蝗虫般腾入空中,飞过四宗子人马的头顶,落入对方整齐的阵列内,一阵马匹的嘶鸣声,跌落的人好像物件一般,并未打乱阵脚。
而随着浮图援军的一声令下,无数飞矢射入四宗子的铁骑里,冲在前面的骑兵到了一片,顿时有了些骚乱,这下子四宗子面色也染了点苍白,心跳加速,有点懵了,毕竟是第一次战斗。
箭矢没交手几下,对面的一声大喝,一把把厚背重刀被端了起来,笔直的闪烁着寒光,远远瞧去让人胆怯,而猛地加速的铁骑,轰然响起的马蹄声更是让人心中发慌,六神无主。
一靠近,扬起的重刀骤然劈下,臂膀上的力量加上沉甸甸而且锋利的重刀,一道寒光闪过,鲜红的热血飞溅而出,惨叫声传出轰鸣的马蹄声,惊得四宗子彻底呆愣了,茫然的随着骑兵冲了过去。
还没照面,就失足跌落马下,身边侍卫上前拼死相救。不远处的岐桑首领更是火急火燎的,拔出重刀,大喊着杀冲了进去。
一连砍翻数名铁骑,突到四宗子身边,已满身是血,圆瞪着眼喝道:
“起来!”
一瞅见四宗子用失神的眼睛望着自己,顿生一肚子火,当即跳下马来,上前就一巴掌扇过去,打得四宗子差点趴到地上,而他也缓过神来,怒瞪着岐桑首领就要斥责,还没来得及,就被一把抓了起来,听到岐桑首领嘶喊道:
“突围!随我来!”
头刚点了一半,又被一把推倒。只见岐桑首领反手架起重刀迎上一道寒光,一声金属的碰撞声还未消停,就瞧着桑首领向前一探,乘着弹出对方刀刃的间隙,猛地双手挥舞着重刀砍到那名铁骑,顺势砸落地面,连人带盔剁成两瓣,鲜血再次喷了一身。
一把抓住缰绳,转身递给四宗子,将其扶上马,正色吩咐道跟紧了,扭头翻落马鞍,挥舞着重刀厮杀了起来,不时喊道:
“死也给我拖住!”
杀的筋疲力尽才冲了出来,回头一瞧,已经成了一片屠宰场,恼恨的长啸一声,将一旁绘着一颗桑树的旗帜一刀砍到。那些死撑着的岐桑游骑一听长啸,一回头已经瞧不见丘顶上的族旗,立刻四散逃亡。
望着这一切,无奈地瞥了眼四宗子,匆匆与侍卫们护送着他逃往元戎大首领营地。待到了那里,大战已经结束,荡平了整个浮图首领的居住地,遍野尸骸,俘虏无数。而元戎大首领得知岐桑首领禀道,死守未敌,请大首领治罪。却得到一番赞赏,并给予赏赐。
回到岐桑族居住地时,瞧着不远处的家园依旧飘着炊烟,宁静安详,而如今只余下百余人残兵,心中禁不住郁堵难受,一时间出了神,茫然地望着这一片草原。
明洲南部,翠陵绵延千里,层峦叠嶂,云雾盘桓于幽谷深壑之间,入其中如梭行于云藻,故而名曰云藻岭。
御武郡黄石城,东五十里,云藻岭西霞山,此地为沧浪宗门所在。因本朝尚武,喜行霸事,多用兵征伐,加之物欲横流,使之民众多修武以求名利。为食禄位而蓄银求师,致善艺者开宗授徒,好勇者拉帮结派,博名敛财,日渐门派林立,参差不齐。
沧浪宗,为开国武将迟嵘所创,历经百余年,军中人脉罗织,朝中多有盛誉,且勇士悍将频出,而闻名于世。每年仅收徒百余名,授天文地理行军布阵,修拳掌器械马泅之术,五载出师,现有师徒杂役不足千人,然慕名而来者无数,皆因要求严苛,失望而归者十之八九。
现下,皎日晴空,风轻云疏,冯道长与青藤二人任马而游。自进入云藻岭北麓之地,秀景丽色焕然映入眼帘,该处是闻得鸟鸣,芳染气息,而青藤亦放缰观行其中,意若蝶舞。只是不知何时,行人渐多,且成群结队,人声喧嚣,大约听到是来此拜师学艺的。
青藤心生好奇,束马凑向道长,憨笑着问道:
“道长,我们不会也来拜师学艺的吧?”
“你这个小鬼,来此不为拜师,却为了习艺。”
“嗯?”听得一头雾水,刚要询问,道长却继续说道:
“算上你,我已收了四位童子,待会你就会见到。我乃此宗门的教头,授艺阵法之类,而这个教宗整体条件也还不错,借此名头可以安排尔等修习些课程,可要认真哦!”
“知道了,道长!”转眼一想,嘻笑着说道:
“道长,这个算徇私吗?”
“你个小鬼,知道的还不少呢。教头有举荐之权,选才考能,实者赏赐。我在此授艺也是为了占这个便宜,顶多算蹭吧。”
没走多久,二人只得下马徒步,前方已是摩肩接踵,只得跟着人潮慢行。片时,瞧见一座石牌楼矗立在不远处,三间四柱,瞧得正楼匾额刻着“沧浪”二字,笔力苍劲。近看,浮雕镂刻灵巧精美,飞檐斗拱须弥座,整体气势恢宏,震得青藤走了神。
穿过牌楼是偌大的条石广场,屋檐环抱,人头攒动。道长领着青藤径直走向广场一侧,道口前站了数位大汉,箭袖黑衣,阻闲杂人等入内。见二人靠近,众大汉皆躬身施礼,齐声呼道,“弟子参见冯教头!”道长拂袖说道免礼,带着青藤上马离去。
途经一段山路,坡势徐缓,且有护身墙隔住崖边,一路轻松越过丘顶,俯瞰幽谷。见得谷内茂竹清溪,亭尖屋宇,顿觉清韵适意,遂提缰而入。二人转悠曲径,来到屋前,将马匹交与仆役,刚入房中,就听得屋外一阵跑步声。
“道长!回来啦。”“道长,出去好久呀。”“拜见道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