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柱急慌慌地驾马奔驰在荒芜的戈壁上,所见之处都是无尽的苍黄,而自个压根没有分辨什么方向,只是一路尽力狂奔,想逃的远远的,漫无目的。
不知不觉中穿入裸露着砾石的山脉里,近似乎直立的岩壁,或状似颓垣残墙,或形如关楼横空,几乎没有一点草木,光秃秃的。
此时的羊柱,毫无表情的面色就像这里的岩石,枯寂冷漠,只有一双湿润的眼睛内透露着悲伤与失落。忽然一阵马蹄踢打着岩石的响亮脆音传入耳中,急忙停了下来,疲惫的坐骑踏着有节奏的蹄音回荡四周,而自个却盯着一侧的岩壁呆愣了。
这面岩壁犹如被打磨过一般,平整圆滑,大面积的落日红中掺杂着斑驳的焦黄色,零星的苍白与烟黑点缀其间,在日头下显得那么光彩夺目。而整个十余丈的通道就像一条红岩廊坊,直立数丈的岩壁如远古遗落的宫墙画壁,顶端弯曲的更像高高扬起的浪头,逼迫的让人屏住呼吸,如此奇景着实震撼了羊柱。
出神看了一会,觉得全身乏力,慢慢扭头瞧了瞧另一侧,耸立的悬崖下有一截丰厚的土坡,凌乱的草灌挤地满满的,还有难得一见的细小杂木,稀疏散布在陡坡上,一动不动。
瞧得羊柱整个人一瞬间塌了下来,低垂着头爬下马鞍,一点没精神搭理坐骑,孤零零的丢在原地,一心只想到那边休息,慵懒而又拖沓着步履,艰难地走进草灌内,一屁股坐到,勾着头,无神的望着对面红岩,
可脑海中无时无刻都在闪过老周头的身影,片语音容,点滴笑貌,那些自幼被收留的往事,而此刻忽然失去温暖的感觉,让他不由自主流下一颗滚圆的泪珠,脸色依旧木然,很累,到头就睡。
也不知多久,远处的马蹄声打扰了睡梦中的羊柱,迷迷糊糊听到不远处有人说就在这附近,猛地惊醒,探身查看。
一看自己的马早已不知跑哪里去了,满眼只有油黑纤细的树茎分割开那面赤红色的岩壁,渐渐回响的蹄声好像钻进了脑袋里,震动成一团浆糊,手足无措。
更重要的是现在老周头不在了,自个的潜意识期盼着那声熟悉的吩咐,可等到的却是一阵烦躁与恐慌涌上心头,突地跳了起来,窜下土坡,像一只没头的苍蝇,随便选了个方向奔跑。
还没跑出去多远,眼前红岩石径的尽头处,突然有数骑转了进来,一看到就大喊着冲杀过来,吓得羊柱慌忙返身逃窜,使出全身的气力冲刺,那张紧绷的脸在剧烈奔跑下不停颤抖,一口气憋得脸色涨红。
“小兔崽子,跑的挺欢的呀!”
仅一小会,就被马匪给围了起来,畏缩地贴着冰冷的红岩,木然的脸上一双露出惊慌的眼睛,大口喘着粗气,一个一个仔细的看了一眼,心跳淹没了一切。
中间一个肥胖的马匪,抖动着稀疏的胡须,得意地笑着,有些意气风发,好像立了什么大功一样。而羊柱对这个人也有些映像,是个匪寨的首领,暗自默默念叨着,“老周头认识他,关系一般。”逐渐脸色变得灰暗,混乱的呼吸好似被噎住了。
一下子,惹得眼睛又有些湿润了,消瘦的脸庞上余留着睡梦中流下的泪水混和泥土的痕迹,干巴巴的,清晰分明。那名首领也失去了兴趣,收起笑意,不耐烦的招招手,言道:
“送他早点去见老周头吧,利索点。”
另外四名马匪一起抽出长刀,驱马上前,瞪着眼睛,举起刀刃就向羊柱的脑袋砍去,凶狠无情。
却见羊柱突然间好像一只灵巧的猴子,迅疾地伏下身子,嗖的一下子从刀影与马蹄的缝隙中窜了出去,而那些马匪赶忙调转马头,短寸距离间拥挤在红岩前,显得笨拙不堪,眼睁睁地看着羊柱溜出包围,恼得首领大喝道:
“笨蛋!都给我下马。”
四人气呼呼地翻身下马,靠最近的那人一落地就挥舞着长刀扑了过去。羊柱回头一瞧,迟钝地转过身体,傻愣愣的盯着他,那名匪徒咧嘴一笑,一刀劈下,却见瘦弱的身形摆动了一下,真像一只扭着屁股逃跑的鸭子,可是快得异常。
一眨眼,好像是看到一片划过的臂影,猛地爆出一丝亮光,反射出斜日光芒里的愤怒,刺目生寒,当下觉得脖子一凉,转瞬一刀劈了空,跌跌撞撞的冲出去两三步,一捂脖子,一股热乎乎的液体涌出指缝,慌忙丢下长刀,用双手死死按住,却无济于事,愕然扑倒地上,气息悄然逝去。
而另外三人刚刚冲过来,先前的那一幕被马匹遮挡住了,只是看到同伴不知怎么的就趴到地上,也没觉得有异,遂持刀上前就欲砍杀。可那个胖首领却定住了,看着倒在地上的手下,不由得念叨了声:
“好快刀。”
羊柱板着岩壁一般的面孔,扭头就跑向土坡,不是很快,时刻留意着身后那三名马匪,寻思着将他们都宰了。
自四十里集的门洞处杀了两人,羊柱一直也没有缓过劲来,加上刚才又打杀了一人,暗地里胆气一壮,隐约间心中有了些念头。先前跟着老周头,就没有杀过人,也没遇到过什么大事,全凭着老周头在这西北一带的交情,不管啥事情,等着老周头吩咐,自个只需照办就好。
待到溜到土坡上,那三名马匪也跟了上来,怒目横肉,张扬着凶恶。可无法包围羊柱,靠近的两名马匪几乎贴着肩,一起跨步踏上前,举起刀就要砍下去,陡滑的土坡无法躲避,眼瞧着就只能继续向上攀爬,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
而羊柱却突然伏下身,手臂挥出一扇形的影子,掠过一颗杂木,淡淡的一道白光,一闪而过,自个扭身向另一侧跳了出去,半空中一把抓住纤细的树木,身形绕着弧线飞向第三个人。
“咔擦!”
一颗杂木倒向那两名举刀的马匪,凌乱的枝桠一下罩落了下去,二人扬刀就砍,没两下就劈了个干净,返身一看,愣住了。羊柱好端端站在面前,默然的看着他们,而另一个马匪已经趴倒在草灌里,没了动静。
两人马上慌了神,畏惧的往后缩了缩,相互对了一眼,掉头就往上跑,可刚迈了没几步,就觉得脚后跟被划了下,有些凉,当即失去了控制,一头栽到,一感到疼痛时,本能的扭过头,却见到闪过的黑影中一条淡淡的光线,拂过脖颈。
呼吸间,均都惊恐地张着嘴,捂着脖子,很快将失去所有的气力,绝望地盯着朦胧的枝影网格后面,首领痴定在红岩石径内,无助恐惧。
马背上的胖首领目睹了一切,这时一看到正侧着头瞧过来的羊柱,一张不以为意而且木然的脸庞,彻底被惊醒了自己,猛地倒吸了口凉气,臃肿的肉脸蒙上了一层霜雾,颤悠悠地抖着缰绳,慌乱地驾马逃窜。
正在拼命加速的坐骑上空,突然传出一声树枝的响动,一抬头就见到满天洒落的枯枝中好像有团黑影,唰的一下拔出长刀狂舞了起来,刀光四溢,没漏过一根,尽皆劈成两瓣。
直到胖首领瞧见清爽的天空,才停歇下来,紧握着刀的手缓缓放下,可刚到膝盖处,骤然生出一股气流,待到有反应的时候已经晚了,手腕被什么冰冷的东西轻轻划了一下,立刻变得无力,长刀失手而落。
“当啷!”
心中马上知道坏了,急忙抬起手臂,转身探出另一只手去防护,却又是被划了一下,惶恐的眼中忽然闪现出羊柱的身影,又是一轮臂影,当下感到被割了无数刀,仓皇的扭动着全身肢躯,想要避开,一刀刀的刺痛已是无法忍受,一仰头跌落马下,惨呼着满地打滚。
半响,胖首领缓了口气,疼得扭曲着面孔,害怕的望着站在一旁的羊柱,不停地发抖,架着臂膀打颤,游动着身体只想离开这里,殷红的血液涂抹着红岩石径,拉出一道鲜艳的痕迹。
“为什么要杀我们?”
这么一问,胖首领游动得更快了,一对瞪得圆鼓鼓的眼睛,一眨不眨。见没有回答,羊柱顺手捡起长刀,斜挂向下,尖刃刮着岩石,缓步走了过去。
阵阵刺耳的声音让胖首领急促地喘息起来,臃肿的身躯已是打起了摆子,随着羊柱越来越近,那胖首领却越游越慢,渐渐停了下来,蜷缩起身体,呜咽着崩溃了,哭喊道:
“放了我吧!不要杀我,都是马王!老周头,胡大当家,还有那些人,都是他杀的!饶命啊,我愿意给你做牛做马!”
不管胖首领说了什么,没有丝毫影响,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手起刀落,一切都静了下来,死寂寂的。
可是羊柱并未因此停下,更像个没事人一样,翻了几人的腰包,拿上觉得有用的物件,随后又将几匹马的缰绳相互系在马鞍上,一切妥当后,翻身上马,却忽然捂住胸口,一口血喷了出来,赤红滚热。
木讷的表情依旧,颜色却一下变得苍白,有些吃力地抬起满是尘土的袖口擦了下嘴,凿刻泪痕的蓬头垢面上一抹鲜红,可羊柱没有丁点停顿,好似有了目标,一寻方向,悠然离去。
昏红的夕阳涂抹着苍茫的戈壁,不远处瘦小的羊柱与矫健的战马,黑漆漆的,好像雕刻在红岩石径的画壁上,朝着漠城进发。
白伏国,皇宫。
国君穗正在悠闲地坐在书案一旁,翻着闲书,不时瞅瞅伏在案上书写的储君庆,神情专注,字迹娟秀,偶尔觉得有些韵味时,面泛喜色,满意地点了点头。
自公主祝晕倒之后,国君穗平日里就会往王后宫或储君殿走动,这会正好清闲无事,给储君庆出了个题,让其作一篇文。可没一会就听得公主祝嬉笑的声音,惹得国君穗微微一笑,看了一眼仍然埋头书写的储君庆,转而瞧向堂内。
公主祝一下冲进屋中,一瞧见国君穗,赶忙停下,耸了下肩,转而学做莲步的样子,却是到处透着顽皮,颠颠地碎步走了上前,含着笑施礼,言道:
“拜见父王。”
看到学得有模有样的,国君穗亦装出一幅正色,目不斜视,微颔首,缓缓言道:
“嗯,这才有个公主的样子,起来吧。”
说的公主祝翻起大猫眼,眉开眼笑,一步并作两步蹦了过去,伸长了脖颈,一边瞧着储君庆书写,一边小声问道:
“在写什么呢?”
就见国君穗轻轻一摇头,使了个眼色,示意莫要打扰储君庆,只得静静地呆在那里看了片刻,渐渐觉得无聊,转身匆匆对着国君穗拜了,说道:
“父王,我出去玩了。”
扭头就跑,弄得国君穗笑着皱起眉头,挥了挥手,忽而又担心公主祝乱跑,赶忙唤来侍卫,吩咐看好公主,随即目送侍卫追了出去。还没收回眼神,就听得荣王后大呼小叫的说道:
“哎,祝儿,你别跑那么快呀!”
“拜见王后!”
“烈然,是国君让你跟随公主的吗,别施礼了,快点跟上。”
“是!”
听得国君穗摇了摇头,继续读起闲书。待到荣王后款款上前施礼,这才放下手中的书籍,缓缓起身,握着荣王后的手臂,领到堂内闲谈。
丫鬟上了些茶水点心,二人还没沾上嘴,就闻得院中传出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跑得飞快,不由得瞧向着门口。
没几息,就看到侍卫背着公主祝冲了进来,惊得国君穗立马站了起来,吩咐左右传御医,自己一抱起公主祝就送进内室休息,荣王后焦急的紧跟左右,寸步不离。
望着公主祝,察觉不出有什么异样,好像并不是昏倒,而是睡觉一样的,呼吸平稳,眼帘下的眼珠子不停在转动,在做着梦。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公主祝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只是有点晕沉沉的,禁不住皱起眉头,半睁开双眼,一幅绣着仙鹤飞云图的帷幕,灵气十足,心中立刻知晓是储君殿,却觉得四周静悄悄的,随口喊道:
“哥哥?母后?”
竖起耳朵听了一小会,没人答应,撑起臂膀,扭头扫了一眼,可头一下好像裂开一样,一蹙眉头,眨眼间疼痛消失了,余留下些许不适,嘴巴一撅,大声喊道:
“来人呀!”
片刻过后,依旧没人,恼得一把掀开被子,跳下床,瞬间一阵眩晕,急忙坐下,揉着太阳穴,心中暗道,“讨厌,都跑哪里去了。”气呼呼的晃晃头,慢慢站了起来,适应了下,拔腿就跑了出去。
转了一圈,屋内没有一个人,赶忙窜到院中里,大声叫唤着,不时侧耳倾听,可是除了和缓的风,什么动静也没有,骤然闷得沉下了脸,火急火燎地大步走出院落,直奔王后宫而去。
快步走了一半,隐约听到一处好像有喧闹的声音,急忙驻足细听,没几息,脸色大变,裂嘴一笑,眼中露着光芒就狂奔了过去。
渐而越近越清晰,远远就瞧得好多人在穿梭往返于后花园的门洞,好生热闹,心中大喜,笑成了一朵花,即可加至急速,火速跑了过去。
压根不理会那些人,看也不看,一头就钻了进去,眼中顿时显现出人人面带欢悦,摩肩擦踵,四处草木花团锦簇,色彩缤纷,阵阵急管繁弦交织其间,乐的公主祝差点蹦了起来。
一溜烟地穿过人群,直奔旋律华丽之处,而一望到金黄色的飞檐时,更是快了几分,一边张着小嘴惊叹戏楼真是不小,一边眼疾腿地快梭行于人潮中,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进去。
刹那间,眼花缭乱,匆匆环视了一圈,脸皮一翻,蒙上了古灵精怪的表情,瞄了眼后台的位置就走了过来,左右一瞧,没什么人注意到自个,哧溜一下子钻了进去,转而偷偷摸摸的寻了角落,既能看到台上,又可以远远瞧到对面观楼,心中很是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