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城北中学,最难以忘记的就是我是怎么被坑蒙拐骗到这里的。
我们入学那年正是2008年,那年发生过两件大事,一件是汶川地震,另一件是奥运会。我对前者的印象最为深刻,因为我自己亲历其中,而且当时我爸和我三叔就在汉旺的深山中,活着走出来可以说是件极其不易的事情。
然而汶川地震对我们县的影响其实没有想象中的大,这一方面要归因于我们所处的地理位置,另一方面则要感谢包工头们偷工减料得不是很严重。据说在这次事件里我们县境内只有四个人因为地震罹难,其中一个老太在震后经过一面危墙,被忽然垮塌的墙体给砸死了,实在令人唏嘘。其次就是全县的中考延后一个月进行。同时因为学校的校舍存在垮塌的可能,所有学生放假一个月。这是我除了寒暑假外经历的最长的一个假期。然而这个假期并没有让我感到丝毫高兴,因为我爸和我三叔被困在了山里十几天。
这期间我几乎没有看过书,这一点没什么好解释的,不就一个字,懒嘛。随后的中考我不幸地在理综考试过程中拉肚子,以致成绩非常不理想。多年来我一直都是这么解释的,然而事实是,即使我不拉肚子,情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这就像我本来就长得丑,又没钱,以至于找不到女朋友,于是就将找不到女朋友这件事归咎于没钱,好让大家忽略掉我很丑这个事实。由于我爸的广泛宣传,大家都很自然地接受了我没钱这种解释。
或许,我该庆幸当时拉了肚子,因为这为我的破成绩找了个很好的台阶。
然而那年城北扩招得令人发指,以至于我被扔在人堆里竟然还显得比较出众。时间久了我竟然还觉得自己还不错,挺牛叉。事实是我在高一下学期才弄懂一元二次方程和二次函数的区别。
那时候城北中学的校长最喜欢对我们说的一句话就是,今天你们以城北为荣,明天城北将以你们为荣。我不知道这句老掉牙的话已经说了多少年了,我知道的是城北确实以个别特别出众的学生为荣,比如著名主持人XX,学校的宣传册差点就用人家的大头贴做封面。
之所以说差点,是因为有比著名主持人的大头贴更值得做封面的东西,那就是号称耗资四千万的新校区的效果图。学过设计的都知道效果图和实际情形差多远,尤其是在我们那种做个广告牌都只能找复印彩印店的小县城里。于是我们这帮眼中只有房子的纯真少年就被诳过来了。
结果新校区的工期一拖再拖,到了我们高三上学期的时候,这个传说中的新校区终于竣工了,然而我已经忘记了它当初在宣传册封面上的样子。
这让我在此后的很多年里对房子这种东西一点也不感冒——当然还有别的原因,就是没钱。
所以思路是这样的,当别人问及我为什么没有房的时候,我可以把这个掌故拿出来解释,这样他们就会忽略掉我没钱这个事实。当别人问及我为什么没有女朋友的时候,我又可以解释说我没房,从而掩盖掉我没钱又长得丑这个事实。想想我还真机智啊。
当然,校方有他们自己的解释,那就是地震过后,学校的教学楼亟待修缮,而且又有新的资金注入,总之是很复杂的事情,因此新校区的建设只好暂时搁置了。
那时候我倒是非常的乐观,觉得或许下学期就可以搬进新的校舍了。想象一下,在一个美如花圃的校园里漫步,踩着遍地银杏叶,听着一首东风破,当然最好旁边还有个漂亮姑娘,这样的生活会是多么惬意啊。
于是我隔两周就会跑到疑似新校区的地盘去看他们的施工进度。这帮人的效率还真是高,前两周还在打地基,再来看的时候就已经拔起几层楼了。我看着后面可以种草皮和花的空地,感到非常满意。
我就这样持之以恒地看着一个名叫水岸上城的房地产项目如何从奠基走到完工。当我明白过来那不是我们的新校区的时候,我的内心是崩溃的。
那时候上至学校校长,下至食堂大妈,普遍觉得新校区这种东西不要也罢,因为在他们中间流传着一句话,学校修得太漂亮了学生就没心情上学了。
我庆幸的是我仅仅只是对新学校充满兴趣,而不是对校花。当然这是因为我并没有机会看到校花。事实上,没人知道校花是谁,这就相当于有一碗豆子,其中必定有一颗是最重的,然而要把它找出来却很难。所以大家就放弃了寻找最重那粒豆子的想法,退而求其次,去寻找周围能看见的范围内最重的那粒。
而我一直在等一个类似于刘亦菲那样的美貌女子,和我一同去新校区,踩那满地的银杏叶子,听它们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相视而笑。
人就是这样,你总希望找到一个漂亮的妹子,而她还不会嫌弃你穷嫌弃你丑。这样的事情通常只发生在小说和电视里,通常的发生方式是英雄救美。
于是我想象有一天有个漂亮女孩子因故轻生,意欲跳楼,然后我在千钧一发之际伸手拽住她,然后奋力将她拉起,自己却不小心摔下楼去。当然不能摔死,不然后面的事就没有了。最好的情况是摔傻,然后女孩心生愧疚,像照顾小兄弟一样照顾这个傻子,最后发现喜欢上这个傻子了。而她恰好又是个学霸,每天给傻子辅导功课,虽然并没有效果。而这时候正好快高考了,这个傻子突然好了,于是发奋图强,功力大增,最后双双考上清华或者北大。
这是其中的一个想象,另一个想象是漂亮女孩横穿马路,结果一辆大货车疾驰而来,我见事不妙,冲过去一把将她推开,然而自己却被撞飞了。随后的事情同想象一。这个想象实现的可能性比第一个更低,因为学校外面就是一个露天菜场,经常堵得水泄不通,如果要出交通事故的话,被踩死是唯一的一种可能。
还有想象三,就是漂亮女孩从飞天桥上跳下去,然后我也跟着跳下去,奋力将姑娘捞起来,自己却力竭,被河水冲走。然后一大堆人顺水寻找,最好的情况是我被冲到一个沙洲上,被人救回来,当然变傻是有必要的,不然就没有一直和姑娘黏在一起的理由了。
你看,我在高中时代就已经表现出了一个网络小说写手的潜质了,总是把主角往死里写,然而又有如神功护体,怎么都不死。然而我至今没能成为一个网络写手,主要原因还是在于我期待多年的新校区,它让我明白一个道理,就是它就像那个想象中的漂亮姑娘一样,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而注定不会出现的人,是没有期待的必要的。当我明白遇见一个漂亮姑娘并且以生命为代价发生某种交集还不死最后皆大欢喜的概率是一个高阶无穷小的时候,我也就对构造这种奇葩剧情彻底失去了兴趣。
我明白这个道理用了两年时间。此后我喜欢上了一个人,虽然她并不如想象的美丽,我也没有想象中那般不堪,然而当这件事真正发生的时候,情况就像新校区终于完工时一样,我已对之失去兴趣,转而无比怀念老校区那棵会开淡紫色小花,芳香馥郁的老树了。我也不再期待那个想象中的美丽女子,转而觉得,恰如木心诗中所言,一辈子只够爱一个人。
这种事情很难说得明白。对这种事韩寒用两个字表达,就是恰好。恰好我念了城北她也念了城北,恰好又在同一班级,又恰好同桌。
然而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种悲催的人,这种人有一个统称,叫做单相思。
不过这不是最难说清的,最难说清的是几年后我已经几乎不再与此人联系,就像最初不曾遇见过一样。每当我坐着一路奇怪的公交车穿过奇怪的立交桥的时候,我总会莫名其妙地想起一些事情。其实人脑是最会使用蒙太奇手法的,它总是不经意间切换出奇怪的情景,以一种无比混乱的次序剪辑出一些片段。你不知道这些有什么意义,但是当你的脑子这么做的时候,你总会莫名地伤春悲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