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何胜怎么也没想到,后世南洋殿都管申玉山弄到了一枚灼阳真还丹一事,竟是真的。
十多年来,这种色如琥珀、状似硬质透明小珠的丹药仅仅现世过三次。事实上,这种丹药的来历极是不明。神教所获三枚都是取自前朝炼丹房或炼丹大师处,而这最新的一枚,来历已然成迷。那申玉山死的突兀,什么都没来的及说便被宁睿广截杀。所幸,这丹药倒还被胡漓清顺利取回。
这种丹药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与游侠和飞月门的明争暗斗,神教折损了相当的使者和人手。教内拥有越空之能的珍贵人才——神教使者——迄今为止仅仅余下四人。除了他真言使萧何胜外,另外的真义使周天悯、真形使顾华元、真明使屈迁皆是用这灼阳真还丹才获得了那珍贵的能力。如果没有这丹药,要想让异人怀孕可谓是比登天还难。
在飞月门势力还未成型的过去,只要抓捕到异人,那可怜儿便可谓是坠入了地狱。阴暗的溶洞、潮湿的冷风、吱呀作响的木台、一个接一个的壮汉……除非她成功受孕,让哪位行大运的人获得了越空之能。这样的几率极小,大部分的异人都只会惨死在那木台之上。
萧何胜轻轻摩挲着那枚小小的丹药,仿佛抚摸婴儿肌肤般不敢用上半分力。教尊闭关的不是时候。想必他也没料到,胡漓清会这么顺利的将这枚灼阳真还丹带回来。按照之前的惯例,此丹拿回来后就应该由教尊指定人选,选定地址执行仪式。然而这等大事他萧何胜却是万万不敢自行做主。
想及此处,他坐回椅上,对众人道:“虽按惯例应立时举行封神使的仪式,但此次情况特殊,教尊正在闭关,此事便挪后再议。左护法,这枚灼阳真还丹便交由你保管。”
严梦白起身应了一声,上前接过。坐在严梦白侧旁的石开诚心痒痒的,低声对她道:“把那珠子给我看看?我还从没见过。”
萧何胜继续道:“薛静主,那南洋殿殿主万自明升任都管之事,便由你处理。两日后你便随真明使大人动身前往罢。”
薛瑶点头,又道:“万自明此番大功,确实非同小可。后世游侠虽人马凋敝,但那宁睿广手上却依然沾染无数我教教众鲜血,此人行踪诡秘,极难追查。万自明此番仅凭凡人之躯便在一月内诛杀此贼。依属下之见,似是可造之材。”
萧何胜道:“依你之见,当有何赏?”
薛瑶迟疑片刻,定神道:“属下过来之前,他曾表露希望获赐施行……步虚之仪。”
萧何胜默然半晌,道:“步虚之仪……这仪式已经多年未曾举行,动用两位护法……”他抬头望了望严梦白和胡漓清,实是不敢妄下决议,“这赏赐之事,也须待教尊出关之后,再行讨论。”
薛瑶也望了望胡漓清,垂颈道:“是。”
言谈至此,堂内几位侍奉已经端来装满热水的木盆和干净的手巾。
严梦白小心打开木匣,捏起那枚灼阳真还丹细细看了看。嘴里喃喃道:“时隔多年,又看到了这……”话到嘴边又堪堪咽下。若不是这种丹药,她的命运恐怕早已和那些殒命地洞的异人无甚两样了。
严梦白长相狐媚出挑,身材骨感有致。在那一批抓捕到的异人中,她是仅有的处子,这点颇得当时还是任都管之位的顾华元欣赏。随后,便是她用下了那枚灼阳真还丹,而当年的顾都管也便成了如今的神教真形使大人。
事后,为了堕下那胎儿,严梦白只得服下马钱子,到阴曹地府走了一遭。所幸那顾华元倒也不是个薄情人,至今仍称得上对她百般照顾,最终让她获封神教左护法。说来她严梦白已经算是幸运至极了。
石开诚坐在一旁,一双长满黑毛的粗脚虽泡在热水里,脑袋里猴急得不行。他本是个南宋时代的山中猎人,在金人入侵时避无可避,最终能够跟着入了越空神教。此人一身怪力,皮糙肉厚,凭着一身祖传的猎人武艺硬是坐上了都管之位。他想道:都管,就离神教使者只差一步之遥!那真形使顾华元,可不就是都管变的?虽然他没事就找教内异人侍奴来上那么几次,可通过这种方法来获得越空之能的,实在是极少。
想及此处,他不耐地对严梦白道:“看完没有?看个珠子看半天,你又用不了……便给我看看!”
说罢便伸手去夺,严梦白却没料到他会突然伸手过来,一个没拿稳差点被他夺了去。她将木匣扣好,气道:“你干什么?这可是……”
话音未落,石开诚又伸一手过来,铁了心要拿去看个明白。两人抓着那小木匣一争一夺了几个来回,便眼睁睁瞧见那匣子从两人手间飞起滑落,直直掉入石开诚的泡脚水中。
萧何胜正在给薛瑶交代事情,瞧见这一幕,忽地站起身,重重收起手中折扇,怒喝道:“混账!还不赶快捡起来!”
石开诚见闯下了大祸,心知不妙,便赶紧伸手到木盆中捞起那小木匣。
严梦白也是大惊。但她到底用过这丹药,虽心中忐忑不已,但也知晓就这短短一会儿沾到水,应该也无甚大碍。她口中称罪,一边急急催促石开诚打开木匣,看看那灼阳真还丹到底怎么样了。
石开诚惨白着一张脸,举着粗手半天也未能打开那精巧的机关。严梦白看的心焦,劈手便夺了过去,一把将其打开。
薛瑶欠了欠身,也伸直脖颈去看。正好瞧见那打开的木匣内,俨然只有一汪少少的浅黄色液体在晃晃荡荡,却哪还有丹药的影子?
严梦白傻了眼,满脸写满了不敢相信,嘴角颤抖着蹦出一句,“这、这、这不可能!”石开诚面如死灰,膝下一软,哪里还记得自己正在泡脚,扑通一声直愣愣跪下,被踢翻的木盆里的热水流得满地都是。他整个人都趴倒在萧何胜面前,口里直叫道:“神、神使!求神使降罪……”
胡漓清遥遥坐着泡脚,好整以暇地瞧着这一幕。她撩起垂下的发梢,远远与薛瑶对了一眼,看见对方满脸哭笑不得的表情,不禁莞尔。
萧何胜将这一切尽收眼里,脸色铁青到说不出话来:“你们两个混帐东西!来人!把这石开诚给我拖出去砍了!”
坐在萧何胜旁边,从开始就未发一语的真明使屈迁忽然开口道:“贫道倒觉得,此事未免有些蹊跷。”
石开诚本已是心生绝望,听到此话仿佛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心下百般祈祷,但愿这屈神使能说出一番救他于危难之中的话来。
萧何胜黑着脸问:“有何蹊跷?”
屈迁道:“贫道当年也是用了此丹,才得获越空之能。真言使还记得吧?”
萧何胜点头道:“自是记得。”
屈迁面无表情,捏须道:“灼阳真还丹质地坚硬,遇水难化。使用时,须在男女交合前,先行将其放入女性下体内,再辅以两人交合的体液和热量,方能促其渐渐融化。其融化速度非常之慢,男女交合还须控制时长。若男子时间太短便泄出阳精,也是毫无作用。依贫道之见,若此丹确是灼阳真还丹,应是不会如此这般稍一沾水便化为乌有。”
薛瑶在一旁听着,不觉有些面红耳赤。过会儿又暗暗责怪自己:他既是神教使者,便一定是做了这些难堪的事的,我又有甚么好奇怪的?只是,他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把这些事放在台面上侃侃而谈,真也是不知羞耻。哎!这越空神教中,恐怕也是少有知道羞耻二字的人了,我却脸红个什么?难道……你薛瑶还想要当一朵白莲花吗?
薛瑶出身唐代新罗,自幼便生的明眸皓齿俏丽可人,身材又十分高挑。其父薛承冲乃是唐高宗时方才入唐国,一路升官竟到了左武卫将军。只可惜世间并非事事都如人意。薛瑶十五时,其父意外薨殁。此后她便频遭骚扰,整日里接待入府谈亲纳妾的说媒。终有一****无法忍受,便干脆出家为尼。直到她十八岁那年某天,遇上了无事进寺闲逛的神教时任新罗殿都管朴金樽。朴金樽见薛瑶素质出众,遂将其进献给教尊。直至今日,以凡人之身坐实神教静主这等高位的,也仅她一人罢了。
屈迁在那边停顿了一下,转头面向呆立原地的严梦白道:“左护法,你当年和顾华元也是用的此丹,想必也有些印象。”
严梦白怔怔地回忆了一下,点头称道:“确是如此。”
萧何胜听的烦躁,在堂上来回走了几步,终于拂袖停下,对屈迁道:“你的意思,是这枚灼阳真还丹是假的?”
屈迁点头,“贫道想来应是如此。”
形势变得有些怪异。胡漓清拿回灼阳真还丹本是大功一件,却被石开诚这不长眼的白痴掉进了洗脚水里。偏偏这丹药此次居然遇水即化,令人措手不及。而位高权重的神教真明使又发话质疑这枚丹药的真假,这岂不是最终还要牵扯到胡漓清的头上?
胡漓清神态自诺,仿佛旁边发生的事跟自己并无太大关系。她默不作声了许久,终于柔柔地开口道:“真明使大人的判断,属下不敢妄议。不过,仅凭这枚丹药融在水中,便断定是假丹,是否过于……”
萧何胜看了她一眼,一时也不好把话说死。那枚灼阳真还丹是真是假,他也没用过,也是几乎无从分辨。事实上,若是不出这等事情,即便是枚假丹,也可以怪罪到使用人身上。便说那人阳精无力,或是说他造化不足,大都可以。但屈神使这番话一下来,这胡漓清说不得是要背上半边黑锅。但教尊近来可是把这右护法宠上了天,他萧何胜要不知轻重一个没弄好,胡漓清再给教尊吹上些枕边风……混账!要是那申玉山没死,这黑锅便由他来背是最好不过了!可惜他却被那游侠余孽给杀了。归根结底,这摊子破事,还是游侠造的孽。
屈迁并不多看胡漓清,说完那番话后,便自顾自地闭目养神。
萧何胜满脸烦躁至极的神色。自教尊闭关,这才过了两日,就出了这等鸟事。日后教尊出关问责起来,他终是难咎其辞。想及此处,他颇感头疼,厌恶地看了眼仍趴倒在地的石开诚,喝道:“把这个不知轻重的傻子押下去关起来,再行听候发落。”
石开诚仰首颤声道:“神使、神使大人!饶命、饶命啊!”萧何胜冷着脸撇向一边,看也不看他一眼。
几名道人从议事堂外鱼贯而入,架起瘫做一团的石开诚,退了出去。
严梦白呆看着石开诚被架走,冷不丁听到萧何胜又对自己怒喝起来,“一点小事都做不好!给我把那个木匣子里的水端稳了!”她吃了一惊,手上差点就没端稳,生生惊出了一身冷汗。她稳了稳神,竭力端平手中那匣浅黄色液体。
萧何胜铁青着脸吩咐道:“不管这泡成水的灼阳真还丹是不是真的,事已至此,怎么也要用一用。你带着这东西下去保管好。今晚便举行封神使仪式,让……就让那个成都殿的都管周景元,从下面那些侍奴里挑个他喜欢的,便把这盒汤汤水水给用了。成也不成就看他的造化了。”
说罢,他转向屈迁道:“烦劳真明使大人去到成都府一趟,今晚前将都管周景元带来此地。”
屈迁缓缓睁眼,摇头道:“若无此节,此丹本是石都管的囊中之物……可叹,可叹!”
萧何胜无奈道:“他自己不争气罢了。日后教尊出关,想必还要连累你我,实是可恶!”
恨恨说完这话,他遥向一双脚儿仍泡在热水盆里的胡漓清道:“胡护法,你随我来,将这枚灼阳真还丹的来历细细说与我听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