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丰公司总部的占地面积现为1200亩,其中有200亩还空着。这200亩是用来新修厂房的,但国内经济不景气,不能盲目扩大生产,新的厂区建设计划就搁置下来。
宋维扬坐着车子在厂区内部转悠,公司总部办公室主任杨德喜全程陪同。
杨德喜的能力比较平庸,但他是公司元老,一直都过得比较滋润。平庸无所谓,衷心耿耿就够了,再加一点农民式的奸猾,总办主任这个职务还是很适合他的。其职责范围有:对外接待工作、对内会务工作、办公用品管理、公司印章管理、公司车辆安排等等,都是琐碎而又必须的事情。
“老杨,等挺过了这两年困难时期,我会进行一次公司结构和股权调整,”宋维扬画着大饼说,“好好干,到时候你也能拿股份。”
股份?
杨德喜心脏狂跳,顿时表忠心说:“董事长,你放心吧,我肯定做好内务总管的工作!”
宋维扬突然指着远处说:“咦,那边新修了足球场?”
杨德喜解释道:“我们喜丰的足球队,去年打进了甲A,全厂上下都很高兴。以前喜欢打篮球、打乒乓球的,现在好多都改练足球了,一有空就呼朋唤友踢几脚。那块地本来准备盖新厂房的,后来搁置了,杨总干脆就让人推平了做足球场。”
“杨总有点抠门啊,这足球场连草坪都没有,摔一跤还不得疼死。”宋维扬笑道。
“都业余爱好,要啥草坪,”杨德喜说,“两边把球门立起来,踢的人多着呢。前不久元旦的时候,公司还组织了员工足球赛,那热闹得跟过年一样,连附近的农民都跑来看比赛。原本公司只平了一块地做足球场,根本不够用。员工们自己又填平了一块,没有球门就堆石子当球门,反正那些地空着也是空着。”
宋维扬点头道:“不错,公司的气氛很活跃。”
喜丰公司是真的很良心了,工资虽然比国企低得多,但从不拖欠。在忙碌的时候,车间工人严格实行两班倒制度,也就是一人每天工作12个小时。
一天12个小时工作时间,还没有加班工资,这是血汗工厂吗?
并不是。
工人们其实很愿意,因为有绩效奖金,做得多赚得多,巴不得天天加班。
喜丰总部工厂的工人构成,三分之一属于国企下岗职工,三分之二来自于附近的农民(特别是被建厂占地拆迁的农民)。他们对工作待遇的要求很低,能按时给工资,做多了有奖金拿,这就足够幸福了。
前些年,刚招进来的下岗工人居然偷奸耍滑、聚众闹事,那是因为他们还没搞清楚形势。现在已经没人愿意闹了,能保住工作就行,甚至把工资再降三分之一他们也得忍着。
这么说吧,下岗工人或农民,如果不进喜丰公司,就只能选择去沿海地区打工。
到沿海打工的又分两种:
第一,进工地。泥水技工,日晒雨淋,累得半死不活,每个月工资只有六七百,而且还经常被拖欠,甚至包工头拿钱跑路的情况也时有发生。至于没有技术的小工就更惨,同样累得半死不活,每个月能拿500就顶天了。
第二,进厂做流水线工人。沿海那边真是黑心工厂啊,月薪500,包吃包住,饭是糙米,菜是清水白菜,油腥都见不着,每天工作十多小时,健壮汉子都能搞成营养不良。
以上两种工作,还得花钱办暂住证。
这玩意儿也不贵,一两百块钱就搞定。但打工仔舍不得花钱啊,工厂还好,工地是按工期或年终结算,顺便扣你的伙食费,工人们大半年的时间都没钱,100多元对他们而言属于巨款。
好不容易能够休息两天,出门买点东西吧,遇到查暂住证的。当街就给你抓起来,让亲友拿钱领人,拿不起钱的就被收容。遣返原籍也是有条件的,扔你去黑工地做几个月工,把遣返费用赚足了再说。
跟去沿海打工相比,在本地的喜丰公司一天做12个小时,还能按时拿工资,这相当于生活在天堂了。
90年代的农民,巴不得自家附近有工厂,污染再严重他们都认了——此时容平的平均工资是500左右,给他们每月300块,一个个都能乐疯。
“传球,快传球!”
“哎呀,你龟儿子个臭脚!”
“妈卖批,你想进乌龙球嗦!”
“……”
足球场那边热闹非凡,踢球和看球的,基本都属于以前的国企下岗职工。冬天乃是饮料产销淡季,他们的空闲时间多起来,自然搞起了各种各样的娱乐活动。
至于农民出身的职工,可没那份闲心,稍有时间就会回家做农活。
“潘强,潘强来了!”
“潘哥,快过来帮忙。”
“不得行,潘哥要是下场,别人还踢个屁啊!”
“……”
踢球的职工突然就停下来,团团簇拥着一个年轻人,甚至还有脱衣服索要签名的。
宋维扬问:“这个潘强又是谁?”
杨德喜笑道:“市体校的足球运动员,在喜丰队当替补,去年总共也就踢了三场比赛。但他是我们容平市,唯一留在队里的球员,其他本地老队员都被遣散了。他这两天都来厂里踢球,估计是回家过年休息吧。”
“一个替补球员也这么受欢迎?”宋维扬感觉有些奇怪。
“咱们喜丰队马上就要打甲A了啊,替补球员也是甲A球员,放在咱们这种小地方就是超级明星了。”杨德喜说。
喜丰足球队,去年在甲B联赛中积分排第四,而且跟第五名的积分相同,是靠净胜球数量晋级甲A的,可谓险之又险。而且资深球迷都说喜丰队走了狗屎运,居然遇到甲A联赛扩编,以前要甲B前两名才能晋升,去年前四名都可以晋级了。
晋级消息传回来,不但容平市的球迷欢欣鼓舞,就连隔壁几个市县都喜气洋洋,把喜丰队视为他们的子弟兵。
省内的体育报纸,还趁机炒作什么同省德比,期待着在新赛季,喜丰队能和全兴队大干一场。
车子慢悠悠驶过厂区,宋维扬看到后门蹲了不少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打牌闲聊。
“这些人又是干什么的?”宋维扬问。
杨德喜解释说:“都是守着给喜丰公司打零工的,之前以附近的农民居多,现在又来了不少下岗职工。”
宋维扬道:“公司没啥零工给他们做吧?”
“罐头和饮料的产销旺季有一些零活,比如流水线忙不过来,就招临时工手动分剥水果,或者让他们搞包装和搬运,”杨德喜道,“现在是淡季,这些人蹲一整天可能都没活干。但他们闲在家里也没事啊,还不如守在喜丰这边碰运气。一边等活干一边打扑克,还能打发点时间。”
此时已接近中午,几个踢球的喜丰工人回家吃饭,走出后门的时候,在等活干的人面前都是趾高气扬的,而那些人看工人的眼神也充满羡慕。
即便绩效奖金拿满了,一个月顶天赚600元的流水线工人,居然都是被羡慕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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