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语昼夜不歇的照顾,郁景彦每日固定的诊治,再加上算是强灌下去的调养补血之药,三日之后,这上官凝儿总算是睁开了眼。
可这眼虽睁,心却死,整个人也只如活死人一般躺在床上,不动不言不吃不喝。
这一日,一夜大雪过后,阳光大好,映在白雪上,明亮得有些耀眼。
郁景彦让人去湖心亭布置了一番,置上炉火煮上茶,亦上了些糕点水果。
同时再让柳叔去将战珩曾用过的轮椅推到上官凝儿的别院。
待她去到别院时,这上官凝儿除了伤势稍有好转,人还是那副没了魂魄之样。
吩咐小陶给她着好衣装,做好梳扮,然后扶着她坐到轮椅上,再于她身上披了厚披风,怀抱手暖……
这一番整理完毕,郁景彦才行到轮椅后,亲自推着上官凝儿往门外走去。
到了湖心亭的桥廊前,郁景彦未让任何人跟随,只独自推着依旧呆愣的上官凝儿行过桥廊,在那亭内停下。
茶香四溢,滚着如小曲一般的咕噜声,再伴着这四周置了炉火的暖意,在此闲歇,倒也惬怀。
郁景彦将轮椅停顿安稳,然后在她对面坐下。
“前些日子雪虐风饕,好不寒冷,可这风雪一过,曾偶尔被盖住的暖阳便也出来了。”她端起旁边火炉上的滚茶,倒了一杯置于上官凝儿面前的桌上,言道。
之后又端起另一个茶壶替自己倒了一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这世间之事,亦有喜怒哀乐,有时候,死,倒真是一种很好的解脱。”
曾经的自己不就是那样吗?那一场血淋漓的灾难,她瞬间变得一无所有,得来不易的家,至亲至爱的人……全没了。
若不是发誓要救醒昏迷的哥哥,恐怕她也会选择跟眼前这可怜人走一样的路吧。
“咱俩也算有缘,都是往鬼门关前闯过的人,”郁景彦浅笑,也自顾自地出言,“只是走了一圈后,我便是惧了怕了,再也不想有第二次,可能……多多少少对这世间还是有留恋的吧。”
言至此,微敛眸拨弄着衣角,只要有勇气走过绝望,后面的路,也许老天会有善待……
“我跟你,不一样……”一直如无魂无魄般沉默的上官凝儿终于开口了。
闻声,郁景彦惊喜地抬眸看着她。
“我的世界,已是千年坚冰,再没什么可留恋的了。”自从爱人孩子被残杀之后,她心便已死,活着唯一的目的,只是为了替他们报仇。
可这残忍的真相,更是将那颗已死的心从她胸腔中生生抽离!
“既然如此,何不尝试着将这温暖的阳光引入心间呢?”言说间,郁景彦摊开掌心,趁隙洒过来的阳光在她净白掌心舞动着,有一种暖暖的味道。
“无心之人,引入心间又有何用?”上官凝儿嗤言。
两行清泪自那失了生机的眸中滑落下来。
见她如此,郁景彦却是笑了,“既是无心,泪又从何来?”
心痛、心碎,但并不代表无心。
上官凝儿并未理会她这有理的一问,只浅咽了口水,“你为何要救我?毕竟……我曾那般诬陷于你,甚至一度想置你于死地。”
“因为你不坏。”
“是可怜吧。”
听她此解,郁景彦嘴角扬了扬,并未再急着言语,只起身去到她身前,替她理了理披风,“是,可怜你是一个性情中人,亦可怜你是上官家唯一一个有心之人,可怜你当初没有选择战珩,亦可怜你……与我一样,都曾有不被这个残酷的世界善待的经历……”
语微顿,郁景彦双手拍了她的双肩,然后深呼吸一口气,再坐回到她对面,“虽然这一路走得颇为艰难又胆战心惊,但……好在都过来了,我相信你也可以,所以我救你。”
在这种权势社会,重情有义的人心终究是难能可贵的。
“可你不该救我的……”上官凝儿摇头呢喃。
“那是因为你没有去尝试过,”郁景彦打断她,“你没有尝试过带着蚀骨剜心的痛楚活着的那种努力,没有尝试过被这个世界血洗之后再站起来的勇气……谁又知道,这一切尝试的背后,会不会是老天已经在开始做善待你的安排了呢?”
言语坚中带厉,而她的亲身经历便是最好的证明!
至少,老天给了她战珩。
可在上官凝儿看来,以为郁景彦所言的蚀骨剜心的痛楚和被血洗的经历,是雪罗尔玊族战役那一劫。
“那场战役……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也许相比于自己的遭遇,眼前这个奇女子的经历才更加艰难吧,族灭人亡,自身亦是在宫廷漩涡中挣扎沉浮。
突言“战役”,郁景彦慢了半拍,待反应过来后才识到上官凝儿的理解,也只缓点着头,“从我死而复生的那一刻,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让我活得更轻松,我想……如果爹娘在天有灵,也希望我能好好活着,不被那些悲痛和杀戮所扰。”
闻她之言,上官凝儿静看了她小一会儿,而后却突然有些苍白地笑了,“有时候,我倒挺羡慕你……”
见她那依旧无血色的面上终于现了笑意,郁景彦紧着的心也似这阳光,暖了不少,“这是不是就代表,你不会再寻死了?”
此一言,瞬间又将那好不容易出现的笑容给收了回去,“谁知道呢?也许……我没有你这么坚强,也没有勇气去尝试。”
“再怎么说,你也该去看看你的夫君和孩子再做决定,”郁景彦未再纠结,只换了另一种方式相劝,“我想,当时的他一定是在拼尽全力救你,既然如此,即便是死,你也总该告诉他一声,让他有所准备。”
拼劲全力救你。
这几字让上官凝儿惨白之面瞬间紧拧,那日之景一下一下猛撞着她的神经,“为夫就算是拼死,也定要救你”,这是那般险境之中,她的桥哥死死拽住凶手对自己说的话……
是啊,他曾是那么拼了命地想要救自己,为了救自己,拼了性命……
悲痛寒泪瞬间倾下,上官凝儿埋头双手间,削弱的身子剧烈颤抖着。
郁景彦未再言语,只起身去到她身旁,搂着她的肩默默安慰。
那静默的力量让上官凝儿悲恸更甚,缓靠进郁景彦身上,肆意哭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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