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见了一位客人，谢立丹姗姗来迟。
餐厅里的气氛不对劲，他没走几步就察觉到了。好像大家都有什么心事，喁喁私语讨论着。谢立丹笑意盈盈拉开无人坐的主位，明显是留给他的。不急着探听，他先与希灵说起早上的客人。
“……是查特的同僚，”将白香肠切成一块块，谢立丹和希灵絮絮而谈，“还挺风趣的一个人。”不知想到什么，谢立丹噗嗤笑起来，马上又接上之前的话题，“这样看来，就是离开了女神，查特的人缘也不差呢！”
“这倒是奇怪，”希灵舔掉嘴唇上的一点牛奶沫，“他都已经离开了神殿，还有人敢和他来往么？”
“女神的教义，万事皆有价值，”谢立丹执刀的手在空中轻点，颇觉趣味，冲希灵一笑，“殿下，神祗们各有不同，这里的神明和光明神可大不一样。”
希灵不以为意，谢立丹也不再说这个话题，他们闲聊一阵，谢立丹问起希灵餐厅里的古怪。
“之前发生了什么么？”
“大概明天报纸的头条就是这个了，”希灵说起他刚得到的消息，“今天凌晨三点，魔鬼军团陈兵百万在润津河一线。”
谢立丹切肉的手顿了顿，消化了这个消息才喃喃道：“是这样啊。”
他手下动作加快，将剩余的食物三两下吃完，咕嘟嘟喝完一杯咖啡，动作豪爽地让人吃惊。
谢立丹擦擦嘴，眯起眼，语气微带热切地询问希灵：“殿下，您这该是全联邦最快的消息了吧？”
“怎么？”希灵从和刚下楼的乔爱洛的对话中抽离出来，挑了挑眉，“除了冕下和诸位殿下们，我就是最快的了。”
“那就好！”谢立丹眼中闪烁晦明的微光，含笑说，“我们最好现在就去见那位神官，越快越好！”
希灵疑惑地笑着：“这和他有关系么？”
“恐怕关系很大。”谢立丹匆匆丢下一句，就跑出去吩咐管家备车。
又跑了回来，他神秘一笑，按压希灵座椅的扶手，弯腰凑近了，语调轻快活泼：“殿下，您知道早上的客人带给我什么消息么？”
“嗯？什么？”希灵歪了歪头，低声说，眼含笑意看他。
“查特捅出来沃金的神官资助邪神之后，教廷就开始制裁财富神殿，”谢立丹的语速又快又急，满是兴奋，他与希灵的距离不过一只手掌的长度，希灵看得见那双黑眼睛里闪亮的光芒，他们互相对视，“我和您说过吧？”
谢立丹笑弯了眼，捉住希灵的的右手，向希灵分享喜悦：“丹漉的黑市之前我插不进手，现在我有机会了！”
“你到底怎么想的呢？”他们没来得及在餐厅细说，希灵跟随谢立丹一起去见那位神官。马车来得太快，希灵甚至还没和梅布尔交代一声，只让乔爱洛带个口信，坐在马车里，希灵问他，“沃金的神官说了什么？”
“沃金的神官畏惧了。”谢立丹从车壁里拎出一只水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润喉，喝着喝着他突然就笑起来，古怪得让人忍不住也要跟着发笑。
这整件事可笑又有趣，十分符合他的口味，半精灵笑得停不下来，“您知道么！殿下？”
“快说。”希灵配合着“催促”道。
“遵命，殿下……”谢立丹装模做样说完，又闷笑好一会儿才停下。
希灵不怎么急着想听，索性不理他，给自己也倒了杯水，任由半精灵笑得花枝乱颤。
“哎……殿下，”等他平复过来，半精灵笑叹，“您可不知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女神的大神官原来如此可爱！”
“他做了什么？”希灵平和问。
“因为资助邪神被抓住了小辫子，”谢立丹撑着右颊，哼哼笑着，“最近神殿里可真惨——那位神官和我说‘帮助邪神是大神官的一念之差，为此我们付出的代价可太惨痛啦！’。我说他风趣，可真不假，他可怜巴巴的，想要向我打秋风，把他们积压的货色都卖给我！而且要比在丹漉卖贵上一半——”
谢立丹又忍不住发笑，斜睇一眼，问希灵：“我有这么傻么？”
“看着不是个傻的。”希灵瞅了两眼，认真说。
难道本质就傻了？谢立丹不计较这个，殿下是和他开玩笑呢！他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傻？
半精灵继续绘声绘色讲故事：“这我可不答应，我就和他说‘你们的货我卖不出去！’，他顿时流下一滴眼泪，当时的那个场景，还真是凄凄惨惨戚戚啊。他向我求情，‘大神官也不是故意触怒教廷的嘛！’，哀求我说‘您就帮帮我们！我知道，阁下在苏尼亚教区能量惊人，怎么可能销不掉我们这点货色呢？’”
“嗨！”半精灵一拍大腿，坐直了身子，发表感想，“我凭什么帮他啊！我是他爸爸还是他妈妈？”
“总不可能专门跑一趟就提出一些不可能的要求，”希灵说，“他有给好处么？”
“我来丹漉的目的，查特全说给他们知道了，”谢立丹有些不满，不过之后这点情绪就被抛在了脑后，他兴味说，“教廷三年内不允许财富神殿贩卖限制品，五年内财富神殿的信徒做生意要多加两成税——因为被抓住了实在的痛脚，他们不得不老老实实照办，这点来说，还真是识时务的神殿。”
“神殿里因为这个闹翻了您该是知道的吧？”谢立丹笑得乐不可支，“我和您说个有意思的。”
“有一位水产商人信仰了女神，指望着女神帮他的鱼塘里多生点小鱼苗，每个月都要撒钱供奉，神官们收钱的时候一本正经，鱼苗的产量也的确增加了一点，不过这消息一出来，这位水产商人立刻跑到神殿哭天抹泪、嚎啕大哭——据他说，因为是女神的信徒，他以后五年要比其他几家养鱼的大户多交税，成本高了不少。虽然鱼苗增加了，可是他算了笔账，发觉只有提价才能保持原先的利润——但是其他家可都没提价，这样谁还来买他家的鱼呢？”
“水产商人见状，立刻慌里慌张直奔神殿，委屈地直掉眼泪，神官们脸色发青，劝他不要闹，‘要不，把之前供奉的钱还给你，弥补点损失吧？’。人家可不是在意那点钱，他期期艾艾瞅了神官一眼，提出了想要从神殿除名的想法——哈哈哈，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最后他成功了？”希灵感兴趣地问。
“众目睽睽之下，为难一个养鱼的水产商人，”谢立丹嗤嗤一笑，“一位泛信徒而已，还要他为了神殿吃糠咽菜百折不挠么？真要那样，神官该要惊慌了——这样的信徒，迟早取代他们的位置呀！”他取笑道。
谢立丹真是足够促狭，惹得希灵也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找我，”笑得直喘气，谢立丹终于谈起正题，“当然也愿意给点好处，只要我接了那批货——这些东西他们卖给丹漉其他神殿都不会有我这个冤大头价钱高了——他们就愿意让出神殿手里的市场，让我售卖限制品。”
希灵听了直摇头：“三年不能卖，找你填补这个空当而已。三年之后你就会被赶走。纯粹的是利用你来当挡箭牌。”
“想得倒美，”谢立丹笑起来，“殿下不知道，听到这个提议我就想：还真以为全蒙坦斯就你们一家聪明人了？”
“不过也不是没可能，”希灵琢磨着，“假如你足够自信有手段，可能还真会跳进去呢，毕竟是打进丹漉市场的好机会。”
“他们打的也是这个主意，”半精灵撇嘴，“我还真有点心动——我对自己还是有点信心的。”
“那这一切又和那个幸运女神的神官有什么关系……”希灵知道了情报，一点点联系起来，谢立丹不再说话，含笑看小殿下皱眉思考。
“嗯……慢着、慢着，”希灵抓住了什么，他看向谢立丹，若有所思，“你要联合他一起吞掉财富神殿的市场？”
“不，不、不，”谢立丹伸出手指摇晃，得意一笑，“我要把财富神殿的市场全部吃掉！”
“做得到么？”希灵表示怀疑。
“您知道为什么这位神官会同意与我见面么？”谢立丹自问自答，他满脸笑意，仰望车顶喟叹一声，又看向希灵，洁白的发束滑到一边，滴落在坐榻上，眉眼弯弯，“因为啊，他想让我帮他在动乱发生后把民众运走。”
“丹漉隐隐的乱象，有眼睛的人都看见了，”谢立丹一一数出，“太摩拉的神殿慢慢减少了开放的次数；沃金的神殿遭到突然一击、萎靡不振；至于寇德，他一向都不管陆地的事情。”
“这位神官的确心思纯净，”谢立丹隐隐微笑，神色奇异，“连神明都冷眼旁观，他却想着用一己之力庇护民众，真是让人敬佩呢。”
“原来是这样啊……”希灵怔住了，慢慢慨叹。
虽然素未谋面，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又是什么性格，但是希灵听完这只言片语的介绍，心房里就有种十分奇怪的感觉——好像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了，好像他们曾经畅谈、互相倾诉。大约是因为相似的理想、相似的感情、相似的决心，它们一起在希灵的胸膛里作祟。
可是……想起今天早晨的谈话，希灵蹙眉犹豫，对谢立丹说：“你想利用魔鬼军团进犯的消息让他就范么？可你该知道，魔鬼和丹漉隔着摩诃，根本不可能让丹漉乱起来。”
“我无须让它乱，”谢立丹眨眨眼，笑如春花烂漫，“只要让它‘好像要乱起来’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