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师兄，刚刚那被玄武师兄拖走的男孩你可认识？很是特别！”操练时不能私语，待那带操武僧走远后，司马小君借一个右移的动作，向右手边的李行云问道。
“那男孩没有名字，你在这久了，自然便会认识他了，是个很不错的小孩。”李行云已经十三岁，借一个左移的动作，说道。
司马小君很是诧异，很不错？能被李行云这样一个行字辈中的佼佼者称赞，可不一般，问道：“很聪明吧？”
李行云却笑了笑，说道：“不聪明，你看他刚才那个熊样！但是很勤奋。”
“噢？”司马小君再次望向戒律堂的方向，没来由的，对那男孩生出一丝好感。
“小君，怎么你师父没给你取法名么？”司马小君左手边的辜行痴动作不停，细声问道。
“我曾得到师父应允，在寺中习武满半载之后，再安取一个法名，现在已过了三个月。”司马小君虽然不想在操练时太多话语，但仍是礼貌地回应。
“习武三个月，你便能站在前排了，这可是强者的位置，小君你不赖啊！”辜行痴说道。
司马小君正想谦逊几句，辜行痴却意有所指地幽幽的说道：“不过仔细一想也理所应当，小君是俺老乡，咱天山北月村的人，我们那里是人杰地灵，专出天才，一套闯少林拳三两天便可学会了，哪像某些庸人，学拳的时候还会扭伤脚，三年才勉强争取到队前的位置，太没用！”
司马小君不太清楚他话中何意，但李行云听到这话，手上动作却不自主的迟缓起来。辜行痴所说的没用之人便是指自己了，这种话语已司空见惯，不去理会，忍了下来。
李行云与辜行痴同年进入少林寺习武，辜行痴自小身材矮壮，全身关节结实，力量浑厚，不易受伤，但李行云自小身材高瘦，刚入少林寺时，身体虚弱，某日练功太勤，不曾休息，在练习一式“连环三冠”时，不料双脚疲软，旋转之下脚踝扭伤，伤势一直困扰着他，影响他的练功进度，致使他三年才争取到队前之位，比辜行痴整整慢了两年。
李行云与辜行痴都是天资卓越之人，被公认为是九万行字辈中的最强的两人，声名不相伯仲，辜行痴为人狂傲自大，气盛凌人，一直想压李行云一头，便时常针对李行云，明嘲暗讽，李行云虽颇有气量，但年长日久，终难忍受，因而时常有言语摩擦，但少林寺禁止私斗，只能在“证道台”公开比试，两人对于提出公然决斗于证道台都心有顾忌，毕竟无稳胜把握，到时惨败则会颜面尽扫，故辜行痴虽多次言语相激挑衅，却绝口不提“证道台”三字，却希望从李行云口中说出。李行云知晓他小人心思，因其胸怀宽广，也没有想与他认真计较的打算。
辜行痴暗暗观察李行云的反应，许久未见他说话，自己自言自语，似被当作透明人一般，火气顿生，压低嗓子阴沉沉地说道：“我最讨厌人不听我讲话了！”
司马小君一怔，他入寺中时日尚短，不知李辜二人结怨，以为自己没来得及回应，惹恼了辜行痴，但刚才自己是没弄清楚辜行痴所说练功受伤是谁，思索了一会儿，加上出拳时呼吸必须跟上，才一时未作回应，多少是有失礼貌的。
司马小君不得不转头看向辜行痴，正要解释，却见他霸道地站着，用凶恶的眼光锁定了自己身侧，那是李行云的位置。辜行痴背后的人虽动作不停，却不知何时已站得很远，仍在慢慢后移，望向自己身后，两排之间的距离已有一丈之远，李行云旁边的行行站在远处，眼睛眨巴眨巴地瞟自己，猛做鬼脸——前排三人被孤立开来了！
司马小君不笨，立时便猜到了几分内情，但却没有像他人那般退避开来，而是从容自若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行行最终放弃了做鬼脸，长呼了一口气，心想自己可不想被误伤，但为什么那中间的男孩总是那么雍容儒雅，在雷池之中仍如闲庭散步一般？
就这样，三人构成一个怪异的阵势，李行云与司马小君动作不停，辜行痴却站立不动，针芒般的眼光愈见阴沉，许久他狠绝地对司马小君说了一句话：“无耻的是，那人还骚扰我辜行痴的女人，一个癞蛤蟆！”
“谁啊？”一个细不可闻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苏……小……小……听说他们俩在争一个小女孩！”又一个声音响起，细不可闻，前排三人却清晰的听见了。
“难道是李行云挖人墙脚？”
“可能……看起来是！”
辜行痴的话语虽不至于让远处的带操武僧听见，但附近的一大堆人却听得明白，顿时惹起一阵议论。
辜行痴阴沉地笑着，他知道李行云必然有所反应。
“嘭！”李行云一式“一手遮天”，一跃而起，俯身向下，怒吼一声，一掌击在大理石上，碰撞出的声音震耳欲聋！那气势不是一般人所能有的！
众僧被吓了一跳，就连辜行痴也是一阵恍惚。
李行云傲然站起，转过头颅，一道愤怒的眼光飚射向辜行痴。
辜行痴立刻恢复了心神，这便是他所乐见的！他的目光毫无畏惧，与李行云对视，霸道的气势好不掩饰地宣泄出来！
李行云与辜行痴对视着，眼神交汇中火花四溅，可中间的司马小君仍继续着动作，后面的小僧都为他捏一把冷汗。
在李辜二人重心下移时，探出右掌，做好格斗动作时，司马小君才借着动作缓慢地向后移动，李辜二人则在互不相让的对视中，脚步慢慢挪动着前移，渐渐靠近，后面的一排排小僧手上动作不见丝毫停滞，却默契地借着动作向前排三人慢慢靠拢，微不可察的变动着彼此的间隔，排密了队伍的密度，巧妙地将三人挡在了远处带操武僧的视线之外。
在一段长时间的大规模的配合完成之后，司马小君也让出了一个身位，李辜二人的手掌碰在了一起。
“嗯？”带操武僧余光所及，远处的队形怎么有点不对劲了？转头望去——
“刷！”队形在带操武僧的目光投射过来之前，只一瞬，便恢复了原来模样，李行云与辜行痴也做着与其他人一样的操练动作。
带操武僧见一切如故，又看了看了看天上已稍显刺目的太阳，转身走向别处。
众僧长呼了一口气，暗呼侥幸。
戒律堂内，男孩面色苍白，毫无血色，背部和胳膊上已血迹斑斑，肿了一圈，他喘着粗气，望着痛禅高举的手，毫无怯怕之意。
痛禅面目狰狞，阳光照不到他的正面，脸上的阴影使他显得阴森无比。
“你倒是挺耐打，小子你可知道，我可以把你打成残废？”痛禅吼道。
男孩只平静地望着他，不言不语。
痛禅见他不惧，一鞭挥下。
“凶星深藏，戾气外露，苦海沉沦，你还要继续下去么？让你出外游历半载，假外物以炼心，明心见性，浪子回头，看来是没有成功啊！”一直干枯的手掌轻轻地从虚空中探出，握住了痛禅的手腕。
痛禅只觉浑身失去了力量，不是因为那手掌隐隐透出的绝世力量，而是因那字字道破玄机，直指本心，心里顿时泛起一阵涟漪。
一个瘦巴巴的老僧蹲在男孩身前，充满怜爱地打量着他的伤痕，伸手想扶起他，却又缩了回去。老僧悠长地叹息一声，轻声道：“孩子，你又犯错了？这执拗偏执性子……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啊！”
痛禅一愣，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么？
“师公！”男孩捏了捏老僧皱纹堆积的脸，咧着嘴笑了起来。
老僧也不在意，只微笑着。
“师父！”痛禅收敛了凶恶的表情，平静地向老僧问候。
老僧咧开嘴笑，露出里面仅剩的三颗牙齿，用那深陷的眼睛和蔼平静地看着痛禅，缓声道：“孩子头发是长了点，我会让他剃发的。”
“是。”痛禅应道。
此时男孩却不愿了，他满腹疑惑，说道：“为什么一定要剃发？”
“了却三千烦恼丝。”老僧依然平静。
“本就无烦恼，何来烦恼丝？”男孩沉默许久，说道。
“这……”老僧一时语塞，一边的痛禅正要发作，老僧向他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不用再管，对男孩说道：“时候一到，总会有烦恼的。”
“那关头发何事，心中有事，却只去除这头上的蓬草，头痛医脚，不是自欺欺人么？”男孩拉着自己的头发说道。
“剃发以示向佛之心，总是要剃的。”
“向佛？古人唾佛、烧佛、骂佛！但却因此流芳，又是为何啊？”
“你还没有到那种程度，故不可以不示诚。”
“众生平等，怎么能以年龄定佛性高低？熟读佛家经典才能到那程度么，那在如来佛之前又有谁给书他看呢，却成了佛？”
“你太执着，可见你佛性不纯。”
“那师公呢，执著于不执著吧？如来佛也是如此，执著于‘普度众生’，都难逃脱！”
“孩子，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我想在苦海中普度众生，不回头行不行？”
“那是必须剃发的。”老僧回过神来，发现扯得远了，又回归正题。
“那留下一点行不，一寸！时时勤拂拭，不使惹尘埃。”
“除恶务尽！”
“太执着，师公佛性不纯！”
“哈哈哈哈，好，便留给你一寸！”老僧被逗得乐了，竟然答应。
“师父……”痛禅见老僧太过溺爱，连忙阻止。
“孩子很有慧根，便遂了他愿罢。学无先后，达者为师，他有些方面还比你好点啊……”老僧笑道，后面一句显得意味深长。
“是。”痛禅知道老僧对小辈最是爱护，只能答应。
老僧拾起男孩一缕发丝，说道：“孩子，看得出你对佛学还是有所偏爱的，但你为何不知，入我佛门，便要抛开尘世俗命，取一法名，又为何不愿？”
男孩挣扎着坐起，之后忍着疼痛在身体上游走，费了全身力气，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问道：“师公，我经常听师兄们提起他们的父母，他们进少林寺之前，名字都是父母取的啊，我的父母呢，又是谁，让他们取名吧？”
“放肆！”痛禅见他执拗，心中火起，厉声道，“你无父无母，是在寺门前捡到的，难道我连取名的资格都没有？”
男孩只觉脑中轰鸣一声，顿时呆了，半响才喃喃道：“我怎么会无父无母，行云师兄都有啊！”
老僧也皱起了眉头，摇摇头，心道，这个痴儿。他面色温和的说道：“傻孩子，每个人都有父母，但你就是不知什么缘由，与父母失散了。”
男孩突然从呆滞中醒转过来，喊道：“我要去找他们，我要让他们取名，让我走！”说着便往外跑，只两步便被痛禅拉住了胳膊，痛的他发不出力来。
“去哪？少林寺岂是来去自如之地，你今天就呆在这，再受我五十大板！”痛禅将他撵回，喝道。
老僧见他如此痴顽，闭上了双目，念一声“阿弥陀佛”，伸出手示意痛禅放开，说道：“痴儿，你如此叛逆，要知心性是魔，乱性是鬼，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啊！”
男孩对老僧怒目而视，毫不掩饰心中不满，说道：“回头会怎样？”
老僧仍是古井无波，平静说道：“回头便悟我大道，知万物之真谛，超脱轮回之外，无欲无悲，修成正果。”
男孩道：“那还不是无爹无娘，连自己哪里来的都不知道，没有根的人！修成正果也无用！”
老和尚也不恼，只叹一声，说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男孩狠狠地说道：“我要将你的岸一拳打破，海水一口喝干，飞过彼岸，看你还怎么在我耳边说苦海无涯！”
老僧洒笑一声，说道：“你这娃不认理么？”
男孩道：“那你说。”
老僧道：“在你找到父母之前，就不取名了？想让别人叫你什么，‘无名’？还是其他绰号，这样你的名字岂不是让别人取了？还有许多场合需要用到名称这个代号，总需要别人认识你，现在取名，你大可在找到父母之后重新取一个，不然……”
“那我自己取一个行不？”男孩脸上扯出一个笑容，分明知道这个想法有多少无理取闹。
痛禅冷哼一声，沉声道：“讨打！师父你别惯坏了他……”
老僧一摆手，道：“还是个孩子。”转而对男孩道：“难道你师父给你取的‘行者’不好？要知行者行者，身体力行，跋涉修行者，寓意深刻啊！”
“人家叫孙悟空作孙行者，我又不是猴子，不好！”男孩道。
“那让我看看你能取个什么样的名字!”老僧脸上绽开了花。
痛禅赶紧阻止，但老僧却自顾自的笑了起来，心想，看来师父是玩的兴起了。
“让我想想。”男孩说着渡步到向门槛前，回头朝老僧呲牙咧嘴直笑，阳光照在他的牙齿上，映射出淡淡的红晕。
老僧不被佛门规矩束缚，一切随心而为，付之一笑。
“嘻嘻嘻师公说那苦海是无涯的，那我便……”男孩转过头，对着已有些许刺目的太阳喊道，“我便踏碎这岸，化作一只大鹏雕，飞过这无涯苦海，到达彼岸——从此我便唤作‘涯雕’，复姓‘端木’！”
“好大的口气！”老僧与痛禅齐声道。
“我有名字啦，我有名字啦！我就是——端木涯雕！哈哈哈哈哈哈……”端木涯雕的大笑声盘旋在天空之中，从此他的名字便在天地间扩散开来。
广场上，带操武僧已经走远，李行云与辜行痴借着动作缓慢地挪动靠近，司马小君则慢慢后移。后面一排排小僧倒是希望见到两强相斗，看看孰弱孰强，他们虽然一直在进行着操练动作，但故意稍微加大了点每个步伐的幅度，非常缓慢地减小着彼此的间距，巧妙地遮住了前排的三人。
李行云与辜行痴没有互相注视，动作不停中慢慢靠近，一息……三息……五息……当彼此进入攻击范围，李行云首先发难，一记左侧踢击向辜行痴右脚，却是出其不意，难以防守。
辜行痴并未慌乱，只一抬腿，轻松避过攻击，之后借着脚已抬高，朝李行云暂未收回的左腿迅猛踢来，动作不大，却巧妙之极。
李行云运力于掌，一掌击拍下去，将辜行痴的腿导引至其他位置，之后连环三腿分击辜行痴上中下盘。
辜行痴应付自如，稍稍一动便避过两腿，一手卸掉第三腿之力，借势近身，“嗖嗖嗖嗖”四拳击出，时机把握的很巧妙，正是李行云招式用老之时。
李行云根本不予防御，却是以攻为守，上身后仰，稍微避过攻击，转身，一记“乌龙摆尾”直取辜行痴面门，攻其不得不防，就算不予防御，强行进逼，拼个两伤，这一腿的杀伤力却强大许多。